茶小蔥手裡的鴨腿掉在地上。
慕容芷才目瞪口呆。
那沈公子就算再風流再荒淫再無恥,可這好歹是人家的私事。御華仙尊要說是為好徒兒的婚姻著想,倒也說得過去;玉行師太為小徒弟出口惡氣,也算是個正當理由;可返香道長他老人家這算什麼?群毆?趁火打劫?還是免費當了別人的二五仔?
是神仙也不能強行摁著凡人像他們一樣實行一夫一妻制啊,再說了,男女之間各取所需,蓬場做戲的,在豪門富戶裡再尋常不過,哪家公子沒有幾個紅顏知己,說難聽一點,暖床的!
沈公子看起來溫柔無害,實際上卻狠辣得可以,劍光未至,他已出手,而做出的唯一舉動便是將凌仙子拉至身前,以她的嬌軀擋劍。
再窩囊不過拿女人墊背的,茶小蔥夾起的另一隻鴨腿又掉在了地上……
五樓的賓客再也沒有看熱鬧的心情,飯也不吃了,撩起袍子一路狂奔,他們離那些凶神惡煞的真仙們最近,誰知會不會一個小留神就炮灰!
好吧,這種情形已經可以稱得上是詭異了,不是沈公子太無情,便是凌仙子腦袋太短路,試問這世間哪有拿未婚妻來擋劍的?可是這對「天造地設」的璧人卻做到了,還做得你情我願,雖然都算準了這三位真仙的狠招不會用在凌仙子身上,可是這種非主動犧牲模式,是個女人都會受不了吧?
御華仙尊此行的目的是帶愛徒回家,畢竟她雖然叛逆,卻未有惡行,所以招下一直留有回寰的餘地,不忍輕易傷她。可沒想到自己的徒兒全然不顧他的感覺,一心一意撲在了這孽障身上,看那陣仗,竟似恨不得為他去死了!
刀劍無眼,最無辜的就是那些酒盞茶杯,由得你挑一下,我扔一下,夜空中,明燈下,閃亮的酒鏈隨風而動,漫天茶雨破風而來,更有倒霉的人,被茶杯湯匙砸了個遍。人們哪還吃得下飯,等主菜一上來,鋪的鋪油紙,抖的抖布袋,風捲殘雲只為打包,五樓的帶著四樓的,四樓的驚動了三樓的,樓道太窄,迴廊太彎,有錢人自然不用進入食物打包的程序,所以壓力較小,逃得也快,可身後跟著逃躥的普通百姓就慘了,推推搡搡擠成一片,哭爹叫娘的有,崴腳閃腰的有,跟親人走散的也有……
慕容芷才看不下去,趕緊叫了四樓僅剩的數十位仙門弟子維持秩序。花葉玖見到有表現的機會,立即跑去幫忙。
茶小蔥與暮雲卿還坐在原處,但吃東西是沒心情了,看打架……或許還有點趣。
只是茶小蔥不時會想想自己的項上人頭,有意無意地還伸手摸一下。她現在大概能明白,這時候靠天靠地也不如靠自己,等人群疏散,她也得在第一時間找機會開溜,巴望返香道長是沒戲了,他眼角都沒撩起她。
沈公子好樣的,這個時候還笑得出:「諸仙一舉而上,以眾欺寡,未免遭人話柄!」
凌仙子閃身擋在他面前,怒斥:「閉上你的嘴!」
眾人也都是仙門之中頗有身份的,但卻皆因利益在前不肯讓步,為了表示風度,唯有光腚,哦不,光定大師沉默而又認真的坐在席上觀戰。
御華仙尊大概驚覺此際大打出手可能會傷及無辜百姓,於是信手捏了一道法咒,自身後撒下一道結界。頓時數百酒樽茶碗飛返回來,懸於半空,整座含雪樓恍若被罩上了一襲金紗。酒店裡做服務的跑腿的全數跑出樓外,站在街道上與行人一起引頸遙望,觀看如煙花般華麗的神仙打鬥。所以說啊,凡人娶神仙就不是一件好事,再有錢也是門不當戶不對。
「瑛兒,隨為師回去,待為師稟明掌門,定當從輕發落。」
御華仙尊的語氣軟了一點,手中一滯。
沈公子得了個空,自凌仙子身後撒出一把迷煙。玉行師太被煙霧撲中,一時倒躍出數丈之遠,倒是返香道長臨危不懼,不退反進,長劍直入,「嘶啦」一下劃開了沈公子艷色的喜袍,露出了雪白的中衣。
御華仙尊終是一聲輕歎,左手法印一亮,自半空拍下。
凌仙子與洪芊芊同時驚呼:「師父!」
凌仙子不相信平素最疼愛自己的師父會在此時使用殺招,但躲避已經不及。
茶小蔥眼看這勝負將定,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慕容芷才轉身看她傻傻地定在當場,不覺氣惱,上前道:「之前嚷著要走的人是誰?這會兒還要看熱鬧到幾時?」
「時」字落音,忽然眼前一道黑影閃過。
暮雲卿叫道:「茶小蔥!」
搶出去的時候,身法終是慢了。
茶小蔥還沒弄清發生了什麼事,就被一道強大的吸力攝走,那力道之大,不容抗拒,施力之人速度也快,她腦袋轉得再一個神速,也敵不過那黑衣閃電似的身手,「小心」二字衝口而出,卻因方才被牽著一番風馳電掣,整個人倒栽沖,掉進了那金光閃閃的仙門結界。
暮雲卿焦急的呼喚反倒落在了後頭。
「砰!」
茶小蔥當胸受了一掌,這一掌夾著金仙結印的破石之力,用上了御華仙尊五成的修為,那聲巨響彷彿不是打在她身上,她感覺不到痛疼,只覺得魂魄被震離了原位。
耳畔是一聲驚呼,凌仙子的。緊跟著沈公子叫了聲:「快走!」
眼前花了一陣,搖搖晃晃地最後一刻,只看到御華仙尊那張震怒到扭曲的臉。
再後來,便是一片黑暗。
……
「她……居然可以穿破我的金仙結界……」
「她是就是我們要找的靈女……」
有痛惜,有驚訝,有愧疚……漸漸模糊……
如果有來生,她絕不貪嘴,不吃霸王餐……她默默地想著,任憑全身癱軟下去……
真是想一萬遍也想不明白,為什麼受傷的會是她?
……
「茶小蔥,這是新遊戲的demo,女主是根據你的資料來設定的,有空玩玩看……」
男人在玄關處換鞋子,視野裡只有一雙碩大光亮的黑色皮鞋,有人說,男人的感性程度是以腳的大小來丈量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哦……」茶小蔥自己的聲音,青澀而慵懶。
「沒事別老泡在網上,還有啊,我不在的時候別放縱自己熬夜,頂著黑眼圈去新聞發佈會就不好了。」男人拉直了領帶,又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卻沒有聽見期待中的回應。
隔了半晌,空蕩蕩的房間裡依舊是那句沒有半點生氣的「哦」,拉長的節拍,沒有多餘的情緒。
男人搖了搖頭,開門走了。
鞋櫃上只留下一張用漆筆標注著「demo」字樣的dvd光盤。
這是屬於她的過去?為什麼像被碾碎的光盤一樣不成整體?
……
「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誅之,納命來!」女人的聲音?花葉玖?
「呵呵,就憑你?」悶悶的笑聲,沈大公子沈聽弦?
「……人間歸去,芳跡無蹤,一迭秋聲,幾番春夢……」
啊啦啊啦,這個是什麼?遊戲主題歌?
亂了亂了,真亂……
腦袋裡像裝著一袋正在膨化變形的玉米,每過一陣痛,便跳出一顆響亮的爆米花。
……
茶小蔥獨自在黑暗裡摸索著,卻始終走不出這狹窄的軀殼,不過也這樣也好,至少說明她還活著。如果她記得沒錯,被御華仙尊拍飛,便被人從身後接住,下一刻又將她反手丟了回來。如果沒有撞上不該撞的東西,她腦子應該沒壞,那麼剛才那些是……她穿越前的回憶?
失憶,幾乎是每個穿越者必經的苦難,其實惦記與遺忘相比,更顯痛楚,她不是早就該想通了麼?有哪個女人會帶著一隻用過的安全套穿越?總不該是有要帶著男人的體液去認親的途中被車撞了吧?
身體的每一寸都像被刀劃開又血淋淋地縫上了,她能感覺這具軀體在漏風,不然心裡怎麼涼幽幽的。
好痛!
形容不出的撕痛,牢牢釘住了她的每一寸神經。
「喂,女人!」
熟悉的聲音在身側響起,毛茸茸的觸感卻加劇了她的痛楚。茶小蔥承受不住那洶湧而來的折磨,好不容易甦醒一分的神志又被體內的怪力吸走了……
婪夜!臥,草,泥,馬!這是她腦海中晃過的最後幾個大字……
時光流逝,茶小蔥是看不見的。對於她來說,哪裡都是無盡的黑暗。
轉眼一個月過去了,慕容芷才與暮雲卿輪流守著她,卻沒看出她有半點好轉。該做的事,和能做的事,都做了,而她就像一具屍體,不,連屍體尚且不如,至少仵作驗屍還是能查出點東西以期破案,而彼時的真相,卻只在於她的那一張嘴。
她為什麼會在那時候衝出來?她能衝破金仙結界並不奇怪,畢竟以前她也做過相同的事,但以前她是為了救人,總不能說這次她也是為了救人,救凌仙子?
不管怎麼說,凌仙子已經成為了仙界近幾年來最大的恥辱,御華仙尊的臉不知要往哪裡擱!如果只是教出個癡情的徒兒倒還算幸運,可凌仙子這分明是應了那些閒言碎語的話,說她是想男人想瘋了!
凌仙子與沈公子逃走之後,御華仙尊發了好大一通火,差點就把整個含雪樓夷為平地。若不是他在驚怒之下誤傷了茶小蔥,現在躺在床上裝屍體的應該就是他的好徒兒,御華仙尊的首座好弟子,凌瑛!
茶小蔥在這段痛苦而漫長的時間裡,以驚人速度消瘦下去。雖然每天都有弟子扳開她的牙關喂些薄粥,但畢竟營養很不全面,根本抵擋不了痛楚折騰所消耗的能量。
茶小蔥性格當中有暴躁一面,更有莫名正義的一面,也有隨遇而安的一面,但連她自己也沒有想到,自己會居然也會有如此堅忍的時候,每天與撕裂的痛楚苦苦糾纏,她僅能做到的就只有豁達,她生怕哪一天突然不痛了,不痛了,就只能說明,她死了。
勝敗乃兵家常識,大俠請重新來過?歐漏……又從清水鎮走起她會瘋掉的!
平靜的表面,依然是什麼也看不出,她沒有表情,不能動彈,每天都由女弟子進房為她擦身洗澡,除去被汗水浸透的褻衣,每天慕容芷才與暮雲卿都會為她揉揉手腳,以免她四肢麻痺僵硬,將來醒後會成為廢人。
時間,沒能阻止茶小蔥的身體漸漸失去溫度。
因為營養不良,她開始出現了大量掉發的現象,雙頰迅速凹陷下去。她的身體留不住水分,每天的排尿次數也越來越多,尿液的顏色越來越渾濁。
許多個「越來越……」的轉變,正在悄悄說明一件事,茶小蔥真的會死!gameover幾個字在向她頻頻招手!不行,她拒絕!她不容許自己在一再的失敗中得過且過!
沒人發現,茶小蔥的小手脂微微地動了動,是那種屈伸的抽搐。
「御華仙尊竟用了五成功力,若是普通人受這一掌,只怕魂魄早該散。也許……這是這孩子的命……」
「拯救蒼生,本就不該巴望一個凡人女子,應該說是我們太急功近利。」
「唉,已經錯了,就得想辦法彌補,只是試了那麼多次,普通仙咒中的還魂術對她根本不管用,本來御華派凌仙子深諳仙醫之道,但她卻……唉,休提休提……」
「這孩子之前不知道有過什麼遭遇,體內竟然同時存有三道氣,兩濁一清,像是由妖、魔、仙三者一齊護住了那點心脈,但正邪一向水火不容,為何此際卻能相安無事?」
房中坐了三個人,除卻返香道長,另兩位看起來年紀老邁,其中一人衣衫襤褸,竟是個乞丐。
返香道長一直沒說話。聽其餘二人雞一嘴鴨一嘴講得唾沫橫飛。
「她之前與婪夜在一起,說不定那道妖氣是由他注入的,可是仙、魔二氣,又作何解釋?」老乞丐臉上掛滿了問號,當然這個問題,也是其他兩位正想知道的。
「或許與羽族……有點關係……」返香沉吟片刻,推測道。茶小蔥在蟠龍鎮呆了那麼久,與孔雀接觸頻繁,而孔雀入魔又是他親眼所見,不排除有這個可能。
「雲卿乃是半個羽族之後,或許能問到一些內情。」
說到暮雲卿,在座的都有些尷尬,末了,上首那位插言:「暮雲卿這孩子被我那好師妹拉走了……之前我也問過,可這孩子懵懂未開,對世間尋常事大多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只不過對茶小蔥分外用心,前天還衝出衝進地說要去御華派報仇。」
「芷才說過在長壽村夜宿的時候,茶小蔥曾經與他們走散,那一夜也不知究竟發生過什麼,或許魔印便是那時候被人種下也說不定。」上首那位又提出了另一個猜測。
「現在不是要討論魔印的由來,而是得想想辦法怎麼救人。」返香覺得沒必要再討論下去。
「……也許,我們做不了的事,換一個人來做卻未嘗不可。」上首那位突然眼睛一亮。
「師兄是說,再借婪夜之力?此事不可。」返香拒絕。
「師弟,仙有仙道,妖有妖道,既然茶小蔥能夠做到六界通吃,那婪夜出手應該也算是一個辦法,總不能看著這孩子出事卻什麼也不做,說到底……還是我們仙門有愧於她。」
「一事歸一事,婪夜現在自身難保,還談什麼救人!總之,我不同意。」
返香一拂袖,翩然離去,剩下兩個老的,大眼瞪小眼不知怎麼說才好。
那乞丐突然很小聲地道:「元掌門,你好生糊塗啊,婪夜又不是你師弟座下的,願不願出手,直接去問問他本尊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