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夢悠長,茶小蔥睡得很香,一邊傻笑一邊口角流涎……
遙遠的地方傳來了粗獷的歌聲:「啊哦……啊哦誒……啊嘶得啊嘶得……啊嘶得咯得咯得……啊嘶得啊嘶得咯嚅……啊哦……啊哦誒……啊嘶得啊嘶得……」
荒蕪的大腦裡閃過一個霹靂,生生將她轟出了水面,人類意識終於甦醒了。
「刀來!」她額上青筋乍起,暴喝一聲,眼睛都還沒睜開。
「什麼?」狐狸被她這麼一喝,嚇一大跳,小心臟撲通撲通。
「我要去把那個唱歌的宰了!」
「……」
「……」
幽夜寧靜的夜空,零散地掛著三五顆星星,一道斜斜的月光從井口射進來,照在茶小蔥對面的井壁上。茶小蔥半截身子沒在水裡,頭上頂著個假寐的狐狸。
她扭動脖子,發出一系列脆響,痛死了!也不知這狐狸在她腦袋上賴了多久!
「這是哪裡?」拍拍身後的石壁,滑滑地,粘了一手綠苔,放到鼻子下聞聞,飽含青蔥的生命味道。
「井裡。」狐狸有氣無力地回答。
「我知道是井裡。可這是什麼井?我們為什麼會在這裡?嗯,蔑人那個混蛋怎麼樣了,是不是真的死透了……」古有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她沒忍住,抖抖。
狐狸沒有回答也沒有動,整個身子軟綿綿又懶洋洋。
遇見蔑人那個倒霉蟲已經是三天前的事情了,他現在餓得半死不活,想多說句話都不行。可是這個鬼女人一睡醒就生龍活虎的又是怎麼回事!
後來,茶小蔥從狐狸板著臉苦大仇深的抱怨當中得知,自己被蔑人從真身裡轟出來之後就跟婪夜一起掉進了這口井裡,她站在水裡一直昏睡,一邊睡還一邊流著口水喃喃自語,不僅如此,她還夢遊,夢遊的時候別的事情不做,光抓著婪夜又捏又親,不是揪耳朵就是擰尾巴,時不時還蹭上去擦個口水。婪夜好不容易才找到個安靜點的地方——就是她的頭頂……
蔑人死了,內丹不見了,心臟被擊穿了,元神和肉身都飛灰煙滅,作為一個妖怪他物盡其用。
茶小蔥是婪夜見過的唯一一個從妖怪肚子裡出來還活得陽光燦爛的凡人。
婪夜慶幸,還好他初到朝尼居的時候,沒真把她吞下去果腹,不然最先死的那個說不定就是他!
這是一口廢井,水裡全是人類丟棄的生活垃圾,月光下,茶小蔥小心翼翼地從水裡撈起一塊女人的肚兜,好奇地端詳。淡淡的光線撒在她臉上,柔和地圈出朦朧的輪廓。
其實,也不是那麼地丑,只是比這裡的人……長得稍稍奇怪一點,說好聽一點,叫做呃……有辨識度!婪夜低頭望著茶小蔥華麗麗的包子臉,偷偷地想著,經過這次患難,他好像不是那麼討厭這姑娘了。
茶小蔥沒顧上把他從頭頂趕下來,她好奇地踩著剛好齊腰的井水在週遭逛了一圈。這裡幽暗潮濕,陰風陣陣,茶小蔥被吹得牙關打戰,吊著兩長串閃閃發光的鼻涕晃蕩了一陣,看一眼濕漉漉的衣袖,她無奈抓起臉邊婪夜垂下來的大尾巴扣在鼻子上用力一濞。
婪夜渾身一個激靈,頓時火冒三丈,一時間把剛才的想法全都拋棄了:她就是一個貨真價實醜八怪,不但外表丑,內心也醜得像干扁起霉的破荔枝!哼!
井外的吟唱還在繼續:「……啊呀呦……啊呀呦……啊嘶得咯呔得咯呔得咯呔……得咯呔得啲嚅得咯呔得咯嚅……唉呀呦……」
簡直魔音穿耳,多麼強大的背景音!茶小蔥痛苦地以手撓牆。
「你怎麼了?」
婪夜哧溜溜像條蛇一樣地從她頭上滑下來,趴在她肩頭將尾巴伸進水裡漂洗。水很髒,但總歸比蔑人這種毒蟲聚集體要強上千百倍,回到人間,他又開始展示出那一點小糾結和小潔癖。
「我要上去把那個鬼哭狼嚎的胖揍一頓!」她咬牙切齒。
這是哪個神經病開發出來的遊戲,她要是能回去,鐵定把主策劃和編劇都拿去泡山椒鳳爪!
看著茶小蔥痛苦扭曲的面孔,婪夜的腦海中突然冒出一個絕妙的想法,他一定要學會這首神曲!以後沒準專治這棵蔥!以後……他轉念又頹喪起來,也許根本沒有以後,他就快被餓死了。
「狐狸啊,好歹你想想辦法?難道我們要永遠被困在這裡?」
這井底離地面好遠,那歌聲飄緲得如同鬼魅,茶小蔥抓起婪夜好一陣搖晃。
婪夜齜起森森白牙:「你能讓我吃掉,我就能出去。」
「去尼馬……」茶小蔥拎起他,正想用力丟出,突然一愣:「狐狸,你在發抖?」
他全身無力,摸起來火燙火燙,可齒間卻不停地碰撞,很冷似的。
婪夜搖了搖頭,四肢抽搐了一下,竟然就不動了。
一切來得突然,她慌了手腳。
「婪夜,你不要死啊,婪夜,你死了我怎麼辦?」她緊張地繼續搖他,「這麼深的井底,我一個人爬不出去啊!」死狐狸,你爭氣一點好不好?
怎麼聽起來心裡就那麼不是滋味呢?婪夜沒理她,慢慢地合上眼。他被魁麟派人追殺了七七四十九天,每天都新傷舊傷不斷,能撐到這一刻已經很不容易了。
「婪夜,你是個沒用的……」
是啊,他是沒有用,他的族人就快死乾淨了,可是他呢?他只能像一條喪家狗在人間東躲西藏,那個人不願意出手幫他,他早該明白,如今他求來的,全是恥辱。
已經夠了。
「好歹,你教我一句口訣啊,我說不定能變成個鳥人什麼的帶你一起飛出去啊。」
茶小蔥捧著婪夜越來越冷的身體,絕望又失落。他們好不容易從那個噁心的大怪物口中死裡逃生,卻又演變成了這樣的結局。前路只有一死,只不過是換了個地方而已。想一想還不如被慕容芷才那個棺材臉臭道士九兩銀子賣去給那些猥瑣漢子做小媳婦……哦不對,是跟猥瑣道士雙修。
婪夜的眼睛緊緊地閉著,沒有呼吸,也沒有了溫度。他四肢僵硬,摸一摸,只有心口還有點余暖。
四下裡都是水,茶小蔥抖抖瑟瑟地尋了一圈,決定還是把他抱在懷裡。
好冷……
醒來才發現這裡竟是這麼地冷。她揉搓著婪夜東缺一塊西焦一塊的皮毛,有些心疼。要是當時他被那個田園風格的彩虹姑娘買去,現在應該是被喂得白白胖胖、皮光肉滑的,不像現在……
臭道士,不講義氣!幫他救了那些孩子,他就連人帶孩玩失蹤,這都三天了,還不見找來!以前那股執著勁死哪去了?
她朝著井壁又踢又打,直到氣喘吁吁。肚子裡終於冒出了一陣抗議。
沮喪地住手,她扯著喉嚨大聲叫起來:「救命啊,救勒個命啊,我不想死,慕容紫菜,你要是還有點良心好歹跟老紙露個臉吧,我都不介意你長得天生死了爹娘似的了,救命啊……我好餓啊……我餓得好想吃人了……」
「救命啊……」井上傳上來了微弱的回音,「救命啊……我還不想死……」
茶小蔥住口了,敲敲這井壁,岩石悶響,並不見有什麼奇特,可頭頂上那聲音還在繼續:「求求你們,放了我吧……我真的不想死!」
她一怔,這回是男人的聲音?
仰頭,陡見月光一遮,一個巨大的物體罩著茶小蔥的腦門砸下來。
茶小蔥捲起婪夜,抱頭鼠竄。
「嘩啦!」井裡濺起一陣巨大的水花,夾帶著一高一低的慘叫。井外有人罵了一句什麼話,拍拍手走了,安靜。不,應該對比現在的井底,那外邊這簡直就是死寂。
茶小蔥盡量避開水花,躲在沒有光亮的地方,小心地打量著從天而降的龐然大物。一個巨大的籠子,好像是農村裡用來養豬的。籠子裡背對背綁著兩個人,「唔唔哇哇」地悶叫著。兩人的嘴巴好像被東西堵住了。
茶小蔥正自猶豫著要不要替這兩個人解開繩索,這時井上一黑,烏雲飄過,把月亮擋住。好黑。
「呸!」男人把嘴裡的東西用舌頭抵了出來,罵開了,「臭婆娘,都是你害的,你穿褲子穿快點不就沒事了?還好這井不深,不然真的要淹死了!」
那女人也不是省油的燈,跟著吐了嘴裡的填充物嚷嚷:「你還有臉說?我告訴你別在家裡做,你偏要,現在被你家那瘋婆子發現了,可怨得我?我弄成這樣還不都是因為你?哼,我若是就這樣死了,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茶小蔥在暗處豎起耳朵,這女人的聲音好像……有些熟悉。
「你想得倒好,不在家裡做難道在田里做?花錢去客棧還不如去寨子裡睡姐兒,要不是看你免費送上門來,我才懶得招惹你,要不是你勾引我,我特麼怎麼會落到今日這步田地?」那男人掙扎著,想與女人劃清界線,無奈那繩索綁得緊,兩人扭動了半天,也沒見鬆散一點,麻繩被水一泡,手上身上反被勒得更緊了。
那女人抽抽噎噎地哭起來:「……早就知道姦夫沒良心,送上門的不討好。」
那男人只管在鼻子裡哼哼,好似一切與他無關:「自找的!」
月光重回大地,把兩人的臉照得青中帶白,茶小蔥認出了那個女人,沒錯,就是在清水鎮成天指摘她是妖怪要找人收她的那個張夫人。她乍了乍舌頭,有點幸災樂禍:「原來邵老爺子給的新手任務表上最後一項,指的就是這回事。」
張夫人很是狼狽,平素在頭上插著招搖的金銀首飾一樣也沒有了,一張尖臉顯得素淨不少,她哭得淚眼含春,梨花帶雨,看一眼上去仍舊是個比茶小蔥美上一百倍的美騷婦;那男人一看就是小白臉,雖生得粗眉大眼,可雙目上挑,作桃花狀,眉心透著絲戾氣。
張夫人哭道:「這裡這麼高,又冷,這回死定了。」
那男人鐵青著臉,打斷她的話:「在我們蟠龍鎮上被浸豬籠的人還沒聽說有活著走出這口井的。」
張夫人驚慄抬頭,滿目質疑,卻聽那男人吐了口氣,緩緩地道:「因為……這裡是妖怪的地界。」
又是妖怪?茶小蔥想起蔑人就全身發毛,現在婪夜的狀態跟死了差不多,要是再遇見個什麼妖怪,她鐵定逃不掉,怎麼辦?
這時張夫人和某姦夫的腦袋裡也冒出了同樣的疑問:怎麼辦?
月影漸斜,井底越來越黑。張夫人又驚又怕,終於殺豬似的號啕起來。
月下掠過一雙大鳥的影子,在廢井上空來回盤旋,慢慢落在了井邊的枯樹上,它們龐大上身軀壓在樹枝上,卻並未將其壓彎。它們定神閒地用尖嘴梳理羽毛,可是有一隻側了頭過去,茶小蔥卻看清,那分明是一張五官深刻的人臉。
來了!真的是妖怪!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三個字在茶小蔥的腦子裡焦慮地來了又去,可是找不到答案。
之前應對蔑人的那些招數都是仗著婪夜從旁指點,現在,她得靠自己。可是她自己根本靠不住啊!
「今天晚上有新的祭品。」其中一隻鳥人說話了,那聲音清脆婉轉,一張嘴,茶小蔥便聽得入了迷。
她尚存一絲理智,用力搖了搖頭,想摀住耳朵,可懷裡尚且抱著變回原形的婪夜,著實不太方便。
「下去看看。」似乎落在了井邊,兩道影子被月光拉得瘦長,「正是花前月下,好好地享樂一番……」
茶小蔥的心臟都快跳出來了,她靠在冷硬的石壁上,無處可逃,情急之下,揪著婪作一齊沉入到水底。聽說妖怪是靠生人的氣息還判定人數,她姑且試試,希望可以矇混過關。憋著一口氣不敢吐出來,她耳朵裡卻清楚地聽見翅膀拍打的聲音。
「什麼人?」姦夫淫婦都未曾發現這井底還有第三人,這聲呼喝顯然不是衝著她。
她把婪夜按在水裡,就怕這隻狐狸扛不過,會嗚呼此井,不過她現下也顧不得那許多了。
「什麼人……噢,來疼你的人啊,我的大美人兒。」鳥人低低地笑著,聲音極盡風情,像一雙懂得勾彈撥弄的手,撓得茶小蔥心裡癢癢的。
「妖,妖怪,妖——」男人扯著嗓子叫喊,卻聽水面波動了一下,剎那沒了動靜。
那鳥人依舊笑聲低柔,像極了情人的低語:「這男人真礙事,大美人,來,陪哥哥快活快活,快來……」
「我……不……」張夫人竟然無力反抗,說話的聲音都帶上了春情的潮濕。
「聽話,快來。」鳥人把張夫人拉進了懷裡,細細地蠱惑著,明明是普通的話語,卻說得如情話般綿軟。
「我,嗯……」張夫人依在那鳥人的翅膀上,發出一陣無力的呻吟。
茶小蔥在水底發抖,這鳥人不會是想這在裡採陰補陽吧,她可不是水怪,她就快憋不住了!尿意都快被憋出來了!
「都快天亮了,還不趕緊回去!耽擱了大王的要事我們可受不起。」另一隻鳥人發話,「羽毛不防水,小心玩過頭了等下飛不起來。」
摟著張夫人的那隻鳥人低低地笑著:「好,聽你的,美人兒,我們回去再玩,包準讓你飄飄欲仙地去……」
兩隻鳥分別提著個祭品,拍打著翅膀飛走了。
茶小蔥又等了許久,才敢從水裡鑽出來,她綠著臉裹緊婪夜,小心地摀住了他的胸口,還好,尚有點餘溫。她生怕就這樣把狐狸弄死了。
籠子浮在水面上,輕輕地搖悠,裡邊胡亂捲著一把被浸濕的麻繩,鳥人妖媚的聲音還在腦子裡迴盪,可茶小蔥卻有些記不起剛才發生的事。
她迷迷糊糊地把婪夜一起拽進了籠子裡……好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