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汪銘印坐上飛梭,離開這裡,舒宇嘀咕著說:「還以為是個混小子呢,怎麼突然變了。」
陳萬生吐出一口煙,悠然說:「因為在關鍵時候,你說了那句話吧……」
他古怪地看了舒宇一眼。雖然那小子明顯也有些自己的心事,但是用一句話達成改變別人的契機這種事情……總讓人覺得帶著一些奇怪的味道。
舒宇倒沒什麼感覺。汪銘印對他說的話,讓他不由得想起了瓦格莉。面對一個沒落了的家族,是逃避還是面對?不同的人會做出不同的選擇,但似乎也會有類似的感覺吧……
不過,他回頭看了一眼浮空島。
圍著它敲敲打打的人更多了,隔壁幾個村也來了人。很快,浮空島就被拆得只剩一個骨架,每個人都樂呵呵地背著一座小山,健步如飛地跑掉了。
舒宇也想進去翻找一下有沒有終端或者什麼可用的電子儀器,但陳萬生斜斜地睨他一眼,一把拎住他,說:「小子,晚上跟我一起出去。」
舒宇問了一句:「去哪裡?」
陳萬生的表情又變得兇惡:「問那麼多幹什麼?老頭子還會害你不成!」
舒宇翻了個白眼,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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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裡人休息得早,天黑沒多久,就一個個地熄了燈,村裡安靜下來。
舒宇一身輕裝,坐在堂屋裡,耐心地等著。
老頭子出來看見他,皺了皺眉,問道:「你小伙子年紀輕輕的,怎麼總像是很著急的樣子?」
舒宇一愣,反問道:「我很著急?」
陳萬生點頭:「著急得很啦。」他嗑嗑煙斗,「白天的事也是。老趙從八歲起揚谷子,干了四十年,總算揚得不錯。你還不知道揚谷子是什麼。就想跟他學?爬還不會就要跑,你要跑去幹什麼?」
舒宇沉默了下來。他向來聰明,第一次有人對他說「爬還不會就要跑」,甚至讓他覺得有些道理。
他低下頭。握了握拳頭,說:「可是,如果不夠強,就會被壓迫,就會對自己的事情、自己周圍的事情無能為力……」
老頭子沒有說話。舒宇又說:「就像今天那個人所說的事情,如果不是因為太弱,怎麼會讓其他地方的人踩在自己頭上?如果他不快點成長起來,長春領的人豈不是會遇到更多的災禍?」
陳萬生想了想,爽快地說:「你說的這些事情,我都沒有想過!」
他用煙斗指指屋外,說:「我生下來就是個農民,從小就只會在地裡刨食兒。種地。那就是靠天吃飯。老天總有不長眼的時候……大旱、洪水、蝗蟲……」
他哼了一聲:「人總有做得到的事情。也有做不到的事情。想收成,除了自己做好,也得看老天給不給你這個臉!」
他的表情緩和了一些:「並不是說,就應該坐地等死。而是說,不要強求。自強不息,順其自然。人生如此。」
舒宇一臉的若有所思。老頭子的話,他有些贊同。有些不贊同。年輕人總覺得自己可以做到更多,陳萬生看見了舒宇的表情。笑了笑,沒有多說什麼。
他站起來,拿起一個背簍,說:「走吧!」
舒宇默默地跟了上去。
臨冬村四面都是山。村前的山比較矮也比較平,所以修成了梯田,也有路通出去。村後的山比較陡,大部分都是樹。村民們種了一些果樹在近村的地方,再高一點,則是高樹密林,野物叢生。
這兩天,舒宇聽村民說,山裡有熊,所以一般不讓孩子們進去,就算成年人,一般也要成群結隊。
陳萬生帶著舒宇,說走就走。一行兩人,很快就穿過果園,進了山。
今天是多雲天氣,月亮被遮在厚厚的雲層後,偶爾路過稍薄一點的地方,才稍微露出半張臉,但很快又隱藏了進去。
舒宇還是有些不甘心,問道:「你覺得長春領那傢伙回去以後會做什麼?」
陳萬生說:「我怎麼知道。」
舒宇說:「萬一飛雲聯邦跟長春領打起來了,你會幫忙嗎?」
陳萬生說:「我一個老頭子,幫什麼忙。」
舒宇說:「萬一很多人就這樣死掉了,怎麼辦?」
陳萬生反問:「我罩著他們,他們就不會死?」
舒宇又不說話了。他有心說老頭子冷血,但又覺得哪裡不對。各種複雜的思緒糾纏在一起,讓他的大腦前所未有的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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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很快走完,他們迅速進了村後的樹林。外面都有些伸手不見五指,林子裡就更黑。
陳萬生走得如履平地,舒宇滿腦子糾結,不停地跌跌撞撞。走了一會兒,舒宇又一個踉蹌,險些跌倒,陳萬生轉過頭來,不耐煩地罵道:「瞎想什麼呢!這麼大人了,連路也不會走?!」
舒宇深吸口氣,「嗯」了一聲,努力集中心神。
林子裡太黑了,地上虯根遍結,灌木叢生,儘管認真在走,可舒宇還是步履維艱,一會兒被什麼東西絆住,一會兒衣服被勾到,一會兒更是跟樹幹撞個結實。
陳萬生大聲罵道:「這麼笨!難怪有神之遺物,還被人追得屁滾尿流的!」
他拍了一下樹幹,說:「樹好好地長在這裡,都沒有動,你為啥非得一頭撞上去?」
舒宇心中一動,閉上眼睛,瞬間進入太極呼吸法,感知向四周延伸出去。
「啪」的一下,他的腦袋又被敲了一下,感知瞬間被切斷了。陳萬生直接用金屬的煙鍋敲了下來,立刻就讓舒宇的額頭起了一個包。他罵道:「動不動就依賴外物,難怪進入這麼慢!你沒皮膚啊,你感覺不到風啊?你沒長耳朵啊,聽不見周圍的聲音啊?」
他連斥帶罵,舒宇被他剛才那一下敲得眼淚都要出來了,他忍了又忍,終於忍不住回嘴:「有你這樣當師父的嗎!要教就好好教,幹嘛動不動就打人!」
陳萬生看他一眼,樂道:「小子,不錯,敢頂嘴了!不錯啊,看你這兩天哼哼唧唧的樣子,還以為你是個悶蛋呢!」
舒宇說:「那是對長輩的禮貌!不過看你不需要的樣子,那就還是算了吧。」
他從來不是逆來順受的性格,這兩天看出來陳萬生的性格,索性就把那一層小心翼翼全部收起來,露出真實性情。
陳萬生果然冷哼一聲,不再訓斥,向著山裡繼續走去。
舒宇在他身後做了個鬼臉,暗暗罵道:「吃硬不吃軟的老傢伙……」迅速跟上。
黑暗的叢林裡,一老一少在慢悠悠地走。
陳萬生好像沒什麼目的,走得一派悠閒。他仍然沒有提燈,也沒有說一句話。
舒宇之前聽了他的責罵,雖然表示了不滿,但其實還是聽了進去。他果然開始仔細聆聽周圍的動靜。
剛進山時,他覺得山裡安靜得令他有些害怕,但這會兒仔細一聽,就聽出了多種多樣的聲音。
他不太分辨得出來,只隱約感覺有鳥啼、有蟲鳴,還似乎有野獸走過,踏斷樹枝的聲音。
在這之後,樹林裡似乎還有一種聲音的洪流,由無數細小的聲音彙集而成,它無可分辨,卻是那樣真切。
聽了半天,舒宇終於忍不住問道:「那是什麼聲音?」他把它描述了一下,發現語言實在太難形容。
陳萬生詫異地看他一眼:「不錯啊,小子,耳力不錯!」
他露出發自內心的愉悅笑容,像是害怕驚擾了什麼一樣輕言細語:「那個是……植物成長的聲音。」他突然向著舒宇一示意,帶著他走到一棵樹下。
他蹲下身子,舒宇也跟著照辦。
這時月亮從雲層裡出來,周圍有了一絲微光。只要有這麼一點兒光芒,舒宇就能看清周圍的景象。
樹下有一叢白色的小花,有點像鈴蘭的形狀,在草叢裡嬌弱地盛開著。月光隱去時,竟然還給小小的花朵留下了一點點光芒,讓它在黑暗裡幽然俏立,美不勝收。
陳萬生壓低了聲音問道:「聽見了沒有?」
舒宇愣了愣,果然聽見從那小小的幽光裡傳來了細微的脈動,很快就彙集進更加宏大的聲音洪流裡。
沒過一會兒,小花裡留住的月光漸漸黯淡,馬上就要消失了。陳萬生伸出手去,粗短的手指以前極其不相符的輕柔,輕輕撫上小小的花瓣。原本就要消逝的月光突然重新變亮,同時,旁邊的幾朵半開的花蕾剎那間綻放。新生的花瓣在月光下近乎透明,纖薄美麗得驚人。
這美妙的一切出現在陳萬生做慣了農活、粗短難看的手掌間,是那麼不協調,卻又是那麼協調。
陳萬生咧嘴一笑,直起身子。
舒宇望著自己的手,也蹲下去碰了碰那叢花,當然什麼反應也沒有。
陳萬生嘿嘿笑了兩聲,說:「這花叫月輝蘭,是這個星球特有的草花。它一生之中只能開一次花,一個晚上就謝了。」
舒宇「啊」了一聲,說:「那你剛才催它開花……」
陳萬生說:「沒錯,開得越早,謝得越早。看著是在幫它,但你怎知它應該是什麼樣子?」(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