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收到戰報的的那一刻起,譚笑變了。
擔心暴露出自己的感情傾向,他不敢做出和平常不一樣的舉止,於是,他每天準時地出現在辦公室,每天準時地觀看訓練和參與訓練,但是,他不知道正是這樣的行屍走肉般的死板,讓人覺得他與平時的不同:他沒了平時的笑容,沒了平時有趣的談吐……甚至,他不做交際,把軍火商們扔在老城自己天天在軍營過。
他不願見朝思暮想牽腸掛肚的容慧,就像一個受傷的小男孩不願在自己愛著的人面前現出軟弱;他不願去吳家吃飯怕看見吳德磬,就像一個倒霉的漢子不願在愛著自己的人面前落魄!
早上,他要用自我催眠的方法才可以穩定住情緒,晚上,閉上眼睛就看到後世基地上的主任劉上校,還有那些來參觀的,學習的,親切和他交談過的老首長老幹部……整整兩天,他不知自己怎麼過來的,但明顯瘦了一圈的他,讓所有人都看出了不妥!
何紹唐不知道自己的把兄到底怎麼回事,於是,他把譚笑的司機兼勤務兵唐凡叫來問話,半天不得要領之後,唐凡吞吞吐吐地說:「師長好像愛上了那個法**火商帶來的女人……」原來為情所困!何紹唐心頭偷笑,他決定幫兄弟一把,幫他約容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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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師長看來是真的愛上你了,我的小寶貝!」埃裡克.貝當頗為得意地笑著----他手上的男人殺傷武器威力無窮!
「也許是個誤會,要知道那天只有我一個女的在場,不……」她回憶著那天的細節----明顯,是那封電報!但她話到嘴邊卻沒說出來。「我……還是去見他一面吧」容慧思考著,她不知道電報的內容。
「記得打聽一下德國人和中國人下一步有什麼合作,別光顧著**。」埃裡克.貝當輕輕地走過去,輕吻了一下容慧的臉龐,卻吻到了一片冰冷。
譚笑終於走出了軍營,因為何紹唐和他說貝當要走了,希望能見面談一下。
見面的地點沒選在譚笑的野一師辦公室,在附近一家英國人開的咖啡館。
遠遠的,隔著爬滿小雨滴的玻璃,容慧已經看見步行過來的譚笑。沒有打傘,沒有穿軍裝,一身雪青色的中山裝。原本挺拔的腰身有些微彎,似乎扛不住被打濕而略顯沉重的雙肩,臉上罩著一層淡淡的哀傷,輕輕地皺著眉,像極了上海灘流行的新派愛情小說中那些苦戀中的男主角。居然,容慧看得癡了。
很快,譚笑就穿過了行人稀落的雨巷,走到了咖啡館的門口,也短暫地脫離了容慧的視線。容慧有些害羞地收回那些關注的目光,下意識地用手指順了一下鬢邊的柔絲,然後,優雅地開始輕輕攪動面前的咖啡,等待譚笑的走近。
假如我們在六年前相識,那該多好啊!容慧心裡傷感地哀歎:剛才走在雨中的譚笑,恰是她純情年代對著小說發呆時夢想的白馬王子!
「hi.」輕輕的,低沉的聲音帶點沙啞,有些失神的譚笑居然是用英語以他在後世幻想了無數次和女孩約會的方式和容慧打招呼。
「啊……來了……」也有些失神的容慧好像有那麼一點無措:「坐吧,你…打濕了,怎麼不帶傘?」她邊說邊拿出手絹很自然地輕輕給譚笑擦了起來。
「辦公室只有軍用雨衣……」譚笑想接過手絹的手和容慧有了一次輕輕的觸碰,電流一樣的感覺迅速吞噬兩人的全身,在那短暫的一刻,譚笑顯得蒼白的臉上有了一絲紅暈,眼睛也掠起了異樣的神采。
沉默著,大家都沒說話,不知道什麼時候,兩人坐了下來。他冰冷的手緊緊的攥著她的手,低著頭,把另一支手深深地陷入到有些凌亂的頭髮中,肆意地流露他心中的悲傷。
她不知道他為什麼悲傷,但她願意接納一個硬漢在她面前暴露的軟弱;她想把他悲傷的頭顱攬入懷裡,用她的女性、用她的母性去安慰他;她柔和的眼神在告訴他,想說的話,她願意聽。
好一會,他略略抬起頭,有些瞇縫的眼睛顯得迷茫,他看著她的眼睛,不易察覺地搖搖頭,眼神裡沒有任何的不信任,只有依戀……但他不能說,所有的痛苦他只能自己去擔。
她微微地點點頭,她懂,另一隻手也遞上去溫柔地蓋在他的冰冷上。
下著雨的天,不知道是早上或是黃昏,好像時間已經凝固。
門終於關上了,馬上屋裡就亮起了燈,暖暖的燈光似乎是為譚笑照亮回去的路……窗裡透出的暖似乎又有著挽留的意思----在寒冷的初春雨夜,一間溫暖的小屋能讓所有失落的靈魂找到歸宿。
譚笑呆呆地站在門外,容慧已經進去好一會了,但他卻無法邁出離開的腳步。
容慧剛剛進門,左手反手按亮了小廳的燈,便一下子軟軟地貼著緊閉的大門滑坐在地毯上。
到家的時候,要分開的一剎那,她看見他熾熱的目光,她柔柔地迎著他的眼神,鼓勵著……她已經準備好了迎接那些洶湧……
雨偷偷地停了,靜靜的夜,靜得能讓他們聽清彼此的心跳。
「不請我進去坐坐?」她耳邊想起她幻想中他磁性的聲音。
但最終,他什麼也沒說……
離開前,他捧起她的手輕輕地吻了一下,不是學西方人的禮貌,是飽含柔情、尊重、不捨、依戀……
她知道他想,但她知道他不會褻瀆,所以,她還是轉身獨自進了屋。
亮了燈,她軟倒了,她知道他還在門外,甚至她依然能感覺到門外的心跳。再也忍不住,熱淚奪眶而出,她放縱它們肆意地在臉上縱橫。多少年了,心死掉的日子,她只是那個把她帶進上流社會的男人的工具和玩具,甚至那個男人與別人分享她的**,以此為驕傲。
在她出門見譚笑之前,貝當讓她轉交給譚笑一封信:親愛的譚,我有急事要去香港,請你要像照顧一位公主般照顧容慧小姐……他又一次把她往另一個男人懷裡推,但這次她沒有順從,她沒把信交給譚笑。譚笑要的是她,不是別人送的玩具!
門外站著的男人,不會允許別人,甚至是他自己對她的褻瀆!但在這一刻,她真的感覺自己太髒了,她怕自己會玷污了他的純。她也怕他知道她過去的一切,現在,她怕失去他,他讓她有活著的感覺!
門外,他還沒走,解開衣領的扣子,任由潮濕的空氣往外抽取著他的熾熱。感覺到夜的冰冷的時候,他明白自己還活著,就在來見她之前,甚至他感覺自己是個死人。
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胸中的熾熱在冰冷潮濕的空氣中凝成白霧。「是的,我還活著,我還有一腔熱血,我還有很多的事要做!」譚笑對自己說,掛滿了冰冷的臉忽然露出了久違的笑容:「謝謝,我的愛,你讓我活過來了!」他虔誠地對著那扇透著溫暖的窗戶投去濃濃的一絲笑意,「晚安,吾愛!」然後,抬步走向來時的路。雪青色的中山裝哪怕在夜色中,依然顯得挺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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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一樣的眉毛,刀鋒一樣的眼神,當第二天譚笑站在訓練場上看著士兵們訓練的時候,看上去和前兩天並沒有什麼不同。但,很奇怪,大家面對他的時後不再感到寒冷。
下午,譚笑請來了英國人謝特。
「朋友,我想有些事我已經盡力了,但還是被辦法幫你。」譚笑道:「你知道,**一向使用的是毛瑟槍或者各種仿造毛瑟槍,但這種槍你們英國人沒有,所以我也沒辦法幫你在這次全軍整編計劃中拉到什麼生意。」譚笑聳聳肩:「我實在沒辦法說服他們用李.恩菲爾德!」
「全軍整編!?」謝特不是小貝當,他並不清楚一些事情。
「是的,上次,你知道,蔣委員長來了視察,那兩個德國人也來了。我知道他們在向委員長推銷毛瑟槍,那種毛瑟1924,還有1913型甚至更老的型號。」譚笑有些忿忿不平:「為什麼不拿k98k來換鎢砂?毛瑟1913居然也想當錢花,我覺得他們那些給農民用的毛瑟1924還不如美國人的春田1903!」譚笑說完看看謝特對於美國、春田1903這些字眼有什麼反應。
「等等!……據我所知這個世界上還沒有大英帝國拿不出來的東西,仿毛瑟的春田1903不算什麼。我告訴你一個秘密:譚,後來美國人覺得他們的春田步槍不行,所以換了一種由我們大英帝國設計的步槍。是的,英國也有仿毛瑟的一種型號,有好幾個版本,可以統稱叫p-14或者……」
「等等,我知道這種槍!」譚笑道:「可我見過的是美國雷明頓公司生產的,怎麼成了英國的槍?」譚笑心想:「居然開始造謠詆毀美國人,美國人可沒對春田不滿意!」
「對,美國的雷明頓是生產過,但那是大英帝國的授權!你知道,在那次和德國人的大戰中,我們的兵工廠忙不過來,所以交給美國的三家公司替我們做。但槍是英國槍,英國人設計和提供樣板槍的!不管它是誰生產的,就像譚,不管你出生在哪,新德里或是芝加哥,我只是打個比方,你都是中國人,不是嗎?」小胖子很是得意:「我還可以告訴你一個秘密:在大英帝國的倉庫裡至少還有超過十五萬支的p-14躺在黃油裡睡覺!譚,你要是感興趣的話,我可以先和恩菲爾德廠打個招呼。你知道,他們很想用新式李.恩菲爾德替換掉那些庫存,要是有人願意買進那些p-14,他們求之不得!大家努力一把,怎麼樣?就像我們對付那些六磅炮!」
魚上鉤了,一條很貪婪的肥魚!
和謝特的會面是很愉快的----無息貸款援建的炮彈廠的設備和工程安裝、技術培訓人員都已經準備好了,馬上從印度出發。而且,從英國本土起運的第三批五百門六磅炮和一百門40mm高射炮也已經在裝船。英國人有時還是很講信用的,特別是他們已經收到足夠的錢的時候----蔣介石給的那張支票已經拆開了,大部分已經交到謝特手中。
送走了謝特後,離開會客廳回到辦公室,譚笑看見辦公桌上有一疊待批文件。他拿起上面的第一份來看看,臉上不由得抽搐了幾下----那是一份關於組織人員赴銅仁陳家灣戰場重考的計劃待批報告!
在譚笑的野戰軍操典中,有那麼一條:對宿營地和發生過戰鬥的戰場,都要盡量在撤離時把己方的工事全部銷毀,但是,有條件的話都應該組織人員回到現場進行復原和戰鬥重演,作為對參戰部隊的總結和非參戰部隊的實戰講解。
但是,剛從那個陰影中甦醒而還沒完全恢復過來的譚笑,讓他去進行戰鬥重演講解,不,哪怕是是旁聽,都是他難以承受的心理折磨!
一瞬間,譚笑似乎重新掉進了那個心理泥沼,那種難以呼吸的壓抑又一次狠狠地襲來!
他忍住心裡的一陣絞痛,看完了那份申請計劃:居然發現欲前往觀摩學習的人數高達上千人!包括參謀部的所有作戰參謀以及整個野一師的所有副連長以上主官還有一個由各部推薦的訓練標兵組成的護衛營。顯然,整個野一師都為自己部隊首戰所取得的驕人戰績興奮不已----除了他們的師長譚笑!但是,申請計劃的結尾是這樣寫的:全體觀摩學習團一致請求師座親自對戰情分析做親自指導!
譚笑想把那份報告撕成粉碎或者把它搓成一團狠狠地扔進廢紙簍!但是最後他還是把它放回待批文件欄裡,然後離開了辦公室。
譚笑想出去透透氣,沒有目的地,只是想離開這個所有人都把快樂建築在他的痛苦上的野一師師部!這時,他看見了正向他走來的吳勝。
關於前兩天譚笑的失常和今天的恢復過來,吳勝都在默默關注。昨天譚笑去見容慧,後半夜才回家睡的事情他也是知道的,他很擔心:他覺得譚笑的反常全是因為容慧!譚笑是他的未來女婿,譚笑以前也嫖過甚至是和他們這些長輩們一起!但那是嫖,現在的譚笑是愛上了一個女人,這很危險----對他的女兒很危險!
吳勝自己也娶了六房,甚至他也沒指望譚笑一輩子就他女兒一房。但是,看上一個美女娶回去沒什麼,可深深愛上一個女人娶回去就會讓他的九兒很不好受了。他的九兒,小九九吳德磬是他最疼愛的一個女兒,所以他決定採取主動。
「風生,你很久沒到家裡來吃飯了,今晚老頭子準備了好菜,一起回去喝兩杯!」吳勝看譚笑好像又要推遲,連忙說道:「還有些正事要談談!」
然後,他壓低聲音說道:「那些德國人有意思和我們合作開槍械廠!」
譚笑不能不去了。
事實上,這是真的:那個德國人古茲上次就是通過吳勝的路子取得了和譚笑商談的機會,所以當前兩天譚笑把所有軍火商晾在一邊的時候,他找上了吳勝。他給吳勝帶去了一個很重要的消息:德國埃爾馬兵工廠已經派出了一個工作組的工程師,攜帶著一批實驗衝鋒鎗樣板走遠東大鐵路,要用最短的時間到零陵,會晤譚笑,交流新式衝鋒鎗的設計問題。由於瞭解譚笑一直都很注重軍械彈藥生產,所以他還拋出了一個香餌:埃爾馬可能會在零陵設廠!
譚笑到了他熟悉的吳家花園時還很早----吳勝的設計:他想給譚笑和吳德磬留些相處的時間。他覺得,之所以譚笑會忽然愛上別的女人,嗯,當然是因為那個叫容慧的女人很美,實在太美!但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和吳德磬沒有相處的時間太長:因為譚笑正在一年守孝期內,向來重禮節的吳勝就沒讓吳德磬像以前一樣和譚笑隨便見面。連譚笑來家裡吃飯都讓吳德磬躲著,只在端菜上席的時候,才能見上一面。現在他改變主意了,要多給他們接觸的機會。
譚笑自從穿越到這個世界,對於吳德磬的印象,基本來自他的宿主----那位本來吃喝嫖賭無所不為的譚笑。然後,就是驚訝於吳德磬那讓人感覺到特別安寧的沉靜秀美與可以媲美零陵任何一家酒樓大師傅的廚藝。近距離的接觸,今天還是第一回。
「風生哥哥好久沒來我家花園玩了,看,你以前在山邊挖來種的那棵水甕子已經那麼大了!」吳德磬指著池塘邊一棵足足三層樓高的大樹。
「是啊,小九九都長那麼大了,小樹也不甘落後啊!」譚笑只是隨口應道。現在,在他的感覺裡,吳德磬更像個小妹妹----很美很可愛很讓人疼的小妹妹。
微微皺了一下眉,小嘴嘟了一下:「風生哥哥什麼時候講話變得像個老頭子了……」
「啊,我老了嗎?我還以為自己還很青春呢!」譚笑連忙讓自己變得年輕些。
「看,那棵柳樹,以前你和八哥哥打架,把人家拔了出來當棍子,現在還是長成大樹了。」
「我和小八哥打架那麼狠嗎?怎麼我不記得了?」譚笑作無賴狀裝嫩,但事實上他真沒在原來那個譚笑的記憶庫裡找到相關資料。
「哼!別裝了,風生哥哥,我知道你不好意思。」吳德磬道:「你是故意裝作忘掉的吧?不想提那件事嗎?」吳德磬臉色緋紅。
完了,那個傢伙不是已經把這小妹也……這賬要算我頭上了!譚笑心裡叫苦。
「那一次,你把我推到池塘裡,還站在塘邊笑,後來八哥哥知道了,找你打架。你知道嗎,後來爹把八哥哥狠狠打了一頓,然後,跟我說……」吳德磬臉色更紅了,聲音像蚊子一樣很小很小:「爹說,以後你就是我的丈夫,你要欺負我,我也只有忍著……」最後幾個字幾不可聞,臉已經紅得跟蘋果似的。
唉……譚笑忽然醒悟:在吳勝的教育下,在吳德磬的世界裡,以後的人生意義就全圍繞著譚笑了。那樣一個單純、淡秀的小妹妹,他實在是不願對她做出半點的傷害。
但他腦海中馬上出現了容慧----他心目中的女神!僅僅半天的無言相對,就讓他活過來了。是的,她是他的神!
「想什麼呢?風生哥哥,你不會又想扮鬼嚇我吧?」吳德磬一臉純真的自豪:「現在我已經不怕了!」
「哦?什麼時候小九九膽子那麼大了?」譚笑還是應付著。
「有一段時間是很怕的,連大白天都沒敢靠近那些假山……」吳德磬有些沉浸在回憶裡:也許,那個時候她甚至恨過老欺負她的譚笑。但,這是命,譚笑是她的丈夫。帶著些幽怨,她繼續道:「後來八哥哥告訴我,想不再怕那假山裡有鬼,就到那假山裡去呆著,天天呆著,後來就不怕了……」
忽然,似乎有一道電光劃過譚笑的腦際:想不怕假山裡有鬼,就到那假山裡去呆著……
譚笑忽然想起了出來的時候把他已經狠狠壓下去的痛苦重新攪騰起來的那份申請報告!也許,只有自己身臨那些先烈們就義的地方,用心與魂告訴他們在天之靈,告訴他們自己的無奈與使命,只有那樣,才可以讓自己真正的從自責與極度的痛苦中徹底解脫出來!
謝謝你!小九九!譚笑忽然有一種自身升騰的感覺!
(作者:這篇寫完發給一個老友預讀,第二天他回郵說:你寫愛情小說更有前途……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