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遍地毒蛇滿天雪
那是兩柄弧度極為誇張的彎刀,猶如農曆初三夜的月牙,應該是屬於中東沙漠或者北非地區的特有武器。在開羅時,幾乎每一個駝隊的男人們腰間都會掛著這種東西。
「這裡是西南邊陲,很少有沙漠彎刀的,別擔心。」我微笑著安慰她。
「宿命是躲不過的……」她淡淡地苦笑著,在彎刀旁邊寫了「水藍」這個名字。
「水藍在哪裡?」我及時把話題引向自己關注的核心。
「第二段記憶到了那裡就停止了,我一直在想,那些吉普車、直升機、湖泊、水草和游魚,每一樣都是我們現實生活中的東西,在地球上看到那些是最正常的,包括他們兩個說的『地球歷二○○七年』這樣的句子。令我感到困惑的是,地球上不會有方眼怪人,而方眼怪人卻千真萬確地說那個地方是地球——風先生,現在也是地球歷的二○○七年,我們的身邊,既沒有水藍說的什麼『中央聯盟、北方聯盟、西方聯盟』或者是『地下聯盟』,更沒有遍身穿著黃金鎧甲的武士。他們到底是在一個怎樣的世界裡?除非——」
「除非那是你幻想出來的世界,對嗎?」我及時地替她做出了結論。
在幻想世界裡,可以把一切物理世界裡的「不可能」化為「可能」,人可以飛行、變身、復活、成妖,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把大千世界掌控在自己手指之間。
「當然,還有一個可能,我們腳下的地球曾經歷過幾次大毀滅,每一輪人類毀滅再重生的間隔當中,總會有科技文明高度發達的巔峰時刻,讓宇宙航行和飛出銀河系成為輕而易舉的事。大膽地設想一下,你所不能理解的記憶,可以看作是突破了時空限制的某些地球人從一個年輪的地球進入了另一個年輪的地球——」
在銀河系中只有一個地球,但它卻可以擁有無數個互不干涉、彼此毫無延續性的時間段。當飛行器超光速運轉時,自然會把飛行者帶入其他時間段裡。
我採用的解釋理論是經過美國科學家長達幾十年的討論研究的,存在理論上的可實施性。正如阿爾法向我講過的一樣,他的航行歷史起於地球,終於地球,但卻找不到原來的家園,與我的「地球時間段理論」恰好可以吻合起來。
「按照你的推論,水藍在地球的另外一個年輪裡?但我的第三段記憶,卻完全否定了這一點。」唐心的眉皺得更緊了,看起來我的解釋並沒有讓她的心結打開。
我做了個「請說」的手勢,重新回到躺椅上,精神處於高度集中狀態,只要敵人發動進攻,就會在「逾距之刀」下粉身碎骨。
壁爐裡的木柴畢畢剝剝地燃燒著,成了唐心講故事時最好的背景——
「第三段記憶起始於北極冰川之上,我可以肯定,那是地球的北極,到處是白皚皚的冰山與緩慢漂流的巨大浮冰,十幾隻疲憊的北極熊正蹲在冰塊上,眼巴巴地盯著水面下的游魚。突然,所有的熊一起抬頭望著天空,一陣驚天動地的呼嘯聲傳來,猶如幾千架重型轟炸機同時起飛時的引擎聲混合在一起。幾秒鐘之後,一個龐大的陰影籠罩住了北極熊所在的冰塊,並且迅速擴大,把我視線裡的一切都籠罩住了。轟隆一聲,北極熊不見了,一座龐大的金屬建築物從天而降,取代了它們的位置。
「那是一架體積非常大的飛行器,在它墜落的同時,遠處的一座白色冰山也陡然炸裂,彷彿是被核彈擊中的摩天大廈一樣,冰塊化為碎屑,向藍色的天空洋洋灑灑地飛了出去。風先生,我從三歲起便開始接受暗器訓練,精準的視力一直維持在正常人的三倍水平以上,所以才能看到那些突如其來的碎片中是藏著一個人的,一個活著的正常男人。他的奔跑騰躍能力無法形容,只能說快到極點,一轉眼間便到了飛行器前面。
「這時,飛行器上彈開了一扇圓形的艙門,一個穿著銀色太空服卻沒有佩戴頭盔的長髮女孩子躍出來。他們兩個剛好在一塊圓形的浮冰上相遇,目不轉睛地對視著。毫無疑問,那女孩子是水藍,而這個破冰而出的男人穿著一身類似於運動裝的灰衣,半長的頭髮隨意地向後披散著,五官稜角分明,英氣十足。他們見面的第一句話更是古怪,問的竟然都是『地球人?』三個字——」
我忽然插嘴:「唐小姐,請再描述一下那男人的五官面目,越詳細越好。」
唐心在壁爐前轉身,點頭答應:「好,那男人……」她的臉色突然一變,身子搖搖晃晃地後仰,如果不是我閃電般地彈起來扶住她,只怕她會一跤跌入火堆裡去。
「怎麼了?」我低聲問,感覺她的肩膀急促地戰慄著。
窗外毫無動靜,我確信她突然跌倒的一剎那並沒有任何外來的力量進入小樓。
「我的記憶……我的記憶正在消失,扶我到躺椅上去……那個男人的樣子是……是……」她眼睛裡的光彩一下子消失了,並且瞳孔也在古怪地放大再收緊、收緊再放大,呼吸時嘴唇裡呵出的熱氣溫度高得驚人。
我迅速抱起她,將她放回躺椅上,雙掌貼住她的頭頂百會穴,用自身內力化成溫和的暖流灌輸進去。
「我……忘記那男人的樣子了,只是模模糊糊地意識到他是個很了不起的人物,會對地球……的將來很重要,他會竭盡全力拯救地球……他愛上了水藍,從看到她的第一眼……」
唐心半閉著眼睛,每說一句話都要斷成兩三截,精力正在迅速地枯竭下去。
「告訴我他的名字,他有沒有告訴水藍自己是誰?他是誰——」我長吸了一口氣,內力增強十倍,令她昏昏欲睡的雙眼一下子睜大了。
「他是……他是……我忘記了,後面的情節一點都沒有了……還有,我必須告訴你,必須告訴……你……」她的聲音消失了,身子一軟,從我的手底滑下去,縮成一團。
我伸手翻開她的眼皮,瞳孔已經急速放大,再探她的鼻息,已經僅存最後一口氣了。
在我的某些幻覺中,不止一次地夢到過遙遠而荒涼的北極,即便是在盛夏酷暑裡,也會深刻地體會到那種冷入骨髓的寒意。所以,我確信自己生命的某一部分是與北極有關的,可惜,如果早一點聽唐心說出這些秘密,至少能把她看到的那個男人與手術刀所認識的大哥比對——直覺告訴我,大哥會與這段故事有關。
唐心的身材本來就很嬌小,現在瑟縮成一團後,下巴與膝蓋碰觸在一起,後背彎成了一張弓。
「牽機?蜀中唐門的上九流毒藥之一?」我倏地警覺了,只有劇毒「牽機」才會造成她這個樣子。
樓門無聲地開了,門外湧入的勁風與當門而立的那個人的殺氣令壁爐裡的火霍地一閃,險些立即熄滅。當火光重新恢復跳躍燃燒之時,她關了門,抱著胳膊緩緩走向我,臉上不再覆蓋著輕薄的黑紗,而是換成了與阿爾法同樣的黃金面具。
「唐清?龍格女巫?還是被異化了的什麼怪物?我該怎麼稱呼你?」我放開唐心,心底剛剛燃起的希望又一次被澆熄了。她非但失去了記憶,更失去了生命,假如一切都是唐清出手所致,這一次我已經忍無可忍了。
「名字,只不過是代號而已,不是嗎?」她冷笑著,長長的黑袍拖曳在地上。
「你身上背負著太多人的血債——」我仍然能夠保持冷靜。
她搖頭打斷我:「那些是沒有意義的,如果頻繁的殺戮可以阻止愚蠢的人不斷進入『鏡幻深淵』裡來,你終究會相信,那麼做是值得的。現在請讓開,假如你還希望她繼續活下去的話。」
我只思索了一秒鐘,立刻橫跨一步,站到躺椅後面去,給她讓開空間。這種關鍵時候,所有的廢話都是不必要的,她是唐門高手,能放毒殺人必定也有妙手回春的獨特方法。當然,我只挪開一步,隨時能夠阻止她做出任何不利於唐心的舉動。
「你很聰明,但世間蠢人太多,會令聰明人心蕩神迷,做出某些愚蠢的舉動。」她直盯著我,冷漠的眼神如冰似刀。
「請救救她。」我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變得緩和,唐心是解開謎題的關鍵,在這裡已經錯失了一步,絕不能一錯再錯。
「你在求我?為了一個女孩子求我?她有什麼好,要你如此緊張,嗯?」她的眼神古怪變幻著,面具下面肯定是一個嘲弄的冷笑。
「她不能死,請救救她。」我重複著自己的話,既不勃然大怒,也不低賤乞憐。如果唐心死了,這一次我會要唐清一起陪葬,以安慰那些被殺的人在天之靈。
唐清向前一步,站在躺椅的正面,與我相隔五米的距離。當她的長袍窸窸窣窣地在地面上掠過時,不能不讓我想起她後背上那多出的四隻手臂來,醜陋而凶殘,比及科幻電影裡的外星怪物更令人難以忍受。
「在想什麼,年輕人?」她仍不肯放過我。
唐心的胸口不再起伏,我再次伸手探她的鼻息,已經什麼都感覺不到了。
「『牽機』的毒性剛猛異常,一旦發作先會截斷人的心脈,繼而沿血液、氣息順行,有如千尺瀑布飛流直下,根本無法抵抗。不必試了,她很明顯已經是個死人。」她冷笑著,彷彿我在做的是一件最可笑的事。
「對,她死了。」我試過唐心的頸脈之後,心底的那團希望之火徹底熄滅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蓬勃而起的震怒烈焰,左臂下藏著的刀刃也感染到了我的殺機,刀鋒震顫著發出一陣陣「錚錚」之聲。
「也許——我們可以坐下來聊聊,就像你們剛才喝酒談天一樣。其實,你心裡真正牽掛的是蘇倫,不對嗎?早在第一次見面時,你已經向我吐露過自己內心的秘密,情深意重之極,到現在我還一直記得。」
她清了清嗓子,緊緊長袍,走向右邊的躺椅。
「等一下,這間屋子裡只有兩張椅子,只能容兩個人坐下。」我伸手攔住她。
「怎麼?不歡迎我?」她昂著頭,那張黃金面具反映著火光,忽明忽暗。
「你猜對了,一路上有那麼多人死在你手裡,包括唐小鼓在內,每死一個人,你身上背負的債就會多一條。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我壓住怒火,唐心的死給了我沉重的意外打擊,只有等心情重新平靜下來,才能繼續搜救蘇倫的過程。
「不想再從我嘴裡知道蘇倫的消息了?年輕人,做大事不拘小節這句話想必你也聽過幾千幾百遍了,何必為一些蠢人多慮?他們不過是巨人腳下的螞蟻,多一個、多一百個又有什麼意義。知道嗎?正是這樣一大群無知識、無能力的蠢材拖累了地球的發展,並且他們在不斷地分食著地球上為數不多的能量,也許這些蠢人徹底消失的一天,才是地球發展真正能夠突飛猛進的時候。」
她伸手去推我的胳膊,電光石火之間,我們已經交手十幾招,誰都沒能捉住對方的手腕,只是一個不分勝負的平手。不過,我們都還沒盡全力,她不曾動用手指上的殺人紅光,也沒有露出背後的其餘六隻手臂;而我,則刀未出鞘。
「年輕人,你的師長沒有教育過你,做任何事都要心無旁騖嗎?你到西南邊陲來的目的,只是為了找回那個女孩子,別的事最好不要插手,懂嗎?」她向無聲無息的唐心斜了一眼,陡然發出一陣淒厲怪異的狂笑,「哈哈哈哈,百死神功……百死神功……人類真的能夠百死而不死嗎?創造出這套武功的唐門先人真是瘋了,他們會死,所有人都會死,練『百死神功、千死神功』的人也要死,哈哈哈哈……」
她霍地振臂一揮,長袍烏雲蓋頂般的一旋,飛落在唐心身上,將她從頭到腳蒙住。
「她死了,蜀中唐門裡人人禮讓尊崇的希望之星就這麼死了,而且是死在『牽機』之下,這簡直就是天大的笑話。年輕人,你知道不知道,『牽機、肝腸寸斷、**酥骨花』是修煉『百死神功』需要服下的入門毒藥。每服一種,生命便接近死亡一次,到只剩一口氣的時候被人救醒,然後嘗試下一種。從前練功的時候,無畏無懼,反而不死;現在好了,她體內的宿毒發作,而且很有可能是幾十種毒素一起造反,哼哼,死得其所、死得其所,哈哈哈哈……」
「你也會死,對嗎?」我冷冷地凝視著火焰。
「不,你猜錯了,我不會死。世界上只有一個人能夠解除『百死神功』的餘毒,不是阿爾法,也不是唐門裡的『甜笑神醫』唐吉祥,而是那個一提起來就令黑白兩道天下英雄凜然俯首『盜墓之王』楊天。他已經把我身體裡的二十三種餘毒化解掉,並且用內力打通我的任督二脈——」
「真的?」我表示懷疑,盯著她的臉,恨不得一把揪掉那張面具,看看此刻她臉上的表情。
如果大哥曾為她運功祛毒,現在大哥又在哪裡?被困在封印之門後面嗎?她怎麼會變成敵人的傀儡?
「當然,沒有他的話,到現在我還被困在五角星芒大陣那些詭異的柱子裡無法脫身呢。」她轉身落座,我驚異地發現,此刻她的後背平平整整,根本不存在那四條手臂。上一次,她跟唐心在阿房宮前交手時,我千真萬確看到過她背上長出來的那些醜陋的胳膊。
「你不是唐清或者龍格女巫?」我擋在唐心前面,盯著她的咽喉。撒謊的人被揭穿之後往往會急促地嚥唾沫,那是最大的疑點。
她還以冷笑:「不是?哦,你以為我是誰?」
我聽到門外雪地上正傳來連續的「沙沙」聲,彷彿是某些動物緩緩爬過的動靜,並且越來越響,越來越密集。
「你的另外四條手臂呢?像你的主子六臂怪物一樣——」我斜掃了門口一眼,心裡已經有了不祥的預感。
「手臂?什麼手臂?那都是幻覺!那都是幻覺!」她驀地彈起來,雙臂反轉,摸向自己的後背,隨即哈哈大笑,「只是幻覺,年輕人,你也有幻覺,在這裡,人人都會整日沉浸在幻覺裡不能自拔,但總有一天,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是不是?」
我可以百分之百肯定地說,當她以六條胳膊的狀態出現時,是真情實景的,絕不會是幻覺。
「那麼,請告訴我,十五嶺在哪裡?你曾說過,我朋友被困在那裡,會不會就是山洞那一段的某個地方?」「沙沙」聲突然高亢起來,正在圍繞著這座三角小樓遊走著,令人毛骨悚然。
她冷笑著反問:「你在求我?」
我沉默地連做了三次深呼吸,把一切火氣和怒意吞回肚子裡,慢慢地讓自己臉上浮出微笑,才緩緩地點頭:「是,請前輩指點迷津。」她是唐心的長輩,又和大哥楊天相識,尊稱她一句「前輩」也在合情合理之中。
「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她得意地笑起來。
「沙沙」聲裡隱約傳來「絲絲」聲,正是毒蛇吐信時的動靜,而且從聲音裡判斷,至少有幾百條毒蛇圍在外面,全部亢奮之極。抱著唐心的身體突圍出去,並非難事,我只想抓住最後的機會,從唐清嘴裡得到進入「十五嶺」這個地方的準確消息。
「請前輩明示,如果能救回我朋友,晚輩感激不盡。」
毒蛇擁堵在門口,兩扇木門開始微微晃動著,同時,窗紙上已經映出不斷蠕動的粗壯蛇身,偶爾也有昂然豎起的三角形蛇頭一掠而過。幸好小樓上只設了一道門、一扇窗,毒蛇們展開攻擊的線路並不多。
「好吧,看在楊天的分上,我就做一回好人。『十五嶺』的確在封印之門彼端,之所以有這個名字,是因為通向那地方的路線要經過十五道波折起伏,並且是在絕對的靜默黑暗之中。普通人能夠進入『十五嶺』的可能性幾乎為零,黑暗中密佈的不明磁場會令人的腦部思想發生異常變化,往往選中的路會與目標南轅北轍,最終死無葬身之地。年輕人,有興趣走一趟嗎?」
她伸手指向門口,門扇微微晃動時,門縫裡已經能看到黑黝黝的蛇身。
蘇倫才是我憂心牽掛的第一對象,所以不管前面有多少危險,我都要試一試。對於唐清的好意指點,我只存著百分之一的感激,其餘百分之九十九全都是冷靜的戒心。
「我有興趣,不過咱們得把唐心一起帶走。」我伸手去揭那張黑袍。
帶走唐心,把她交給阿爾法或許是此刻最好的選擇,如果她一直說的「宿命」指的就是這種突然死亡的結果,未免讓人有些哀歎唏噓了。觸到黑袍的剎那,我又一次想起了進入金蛋之前老虎那種殷殷冀望的表情。
情到深處,傷心裂肺,遊戲花叢絕不動心的老虎第一次付出深情,換回的卻是最重的挫敗。
「不要碰她——」唐清躍起來,似乎是想阻止我。
突然間,黑袍下的人無聲地蠕動起來。
我吃了一驚,心頭微微一凜:「唐心死而復生了?剛才不是沒有呼吸了嗎?」她的死來得太快,我還沒從感慨中擺脫出來,她又給了我一次更為駭然的意外。
黑袍一翻,唐心猛地坐起來,舉起雙手去揉自己的雙眼。
「好累,風先生,我這一覺迷糊了多長時間?」復活的唐心沒有絲毫的大驚小怪、大呼小叫,只是懶洋洋地伸著腰,彷彿剛從一場美夢中甦醒過來。她用手指梳理著自己的頭髮,掀掉黑袍,看看我,再看看唐清,猝然彈起身來,撮唇長嘯,發出裂石穿雲般的聲音。
我和她之間相隔不到一米,耳朵差些被嘯聲震聾了,不斷地發出「嗡嗡嗡」的回聲,耳鼓也在刺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