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草屋前院以籬笆圍砌,青色的籐蔓纏繞著籬笆,難分難捨。
農舍門口是一條流水潺潺的小河,葉姮與夜殤相攜而回,遠遠就看到一個小粉團坐在小河邊的石頭上,粉嫩嫩的雙拳撐著兩腮,望著天際的晚霞,陷入了深遠的沉思。
葉姮遠遠看到那小粉團,不由憂心忡忡對自家相公說道:「咱家小算盤總這麼內涵深遠,全無三歲童稚的活潑好動,長大後只怕不容易娶到媳婦啊!」
小算盤的個性極其靜好學,滿百天抓周的時候,什麼也不要,偏偏攥了把小算盤不肯放手,是以得「小算盤」這個小名。他當初這一選擇委實嚇壞了葉姮,一想到兒子將來坐在帳房裡,老氣橫秋地敲著算盤算賬,就覺得畫面驚悚。
夜殤卻不以為然,勾唇,眉眼間帶著的是滿滿的喜歡,「我覺得他這樣,挺好的。」
其實,不管他們家小算盤靜也好,活潑也罷,只衝著他長得跟阿姮七八分相似的一張臉,他便能將兒子寵上天去。
小算盤長得唇紅齒白,眉眼如畫,與葉姮長得很相似,極其靈秀的一個小孩。
葉姮一直遺憾,自家相公這麼好的基因他沒遺傳到,否則長大後又是一個禍國殃民的大妖孽啊!
而且如夜殤所想,他想他們之間擁有一個與她長得相似的孩子,她也想擁有一個像他的孩子。
不過,只要是他們的孩子,都是寶貝。
小算盤聽見娘親喚自己的小名,從石頭上站起來,秀氣一笑,靜地打招呼:「爹,娘,你們回來了。」
葉姮走過去,在他粉粉的臉頰上親了一口,一手牽著自家相公,一手牽著兒子的小手,向家裡走去。
「小算盤,方才坐在石頭上,想什麼了?」
「我在想,為何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為何不能換過來?」
「……」
夜殤失笑,「因為日出天明,大家勞作需要陽光的照明,否則眼前一抹黑,還如何分得清東南西北?」
小算盤若有所思,遲遲點頭:「原來如此。」
葉姮:「……」你們父子倆,真的要這麼一本正經地討論這種弱智問答嗎?
走進門,冷鶴霖正坐在躺椅上,兩腳高高翹起擱在曬草藥的板桌上,一手拿著一本十八禁的小黃書,正看得不亦樂乎。
葉姮一眼便瞥見那上面配的春.宮圖,登時火冒三丈,遮住小算盤黑溜溜的大眼睛,「冷大哥,我與你說過多少次了,這種小黃書你睡覺前藏在被窩裡面看便好,不要拿出來污染小算盤純潔的內心啊混蛋!」
冷鶴霖被抓個正著,訕訕地將書收起,藏在腋下,「你們回來了?神藥買完了?賣了多少錢?」
「不要轉移話題!」
「咳咳……」冷鶴霖摸了摸鼻子,像想起什麼,倏而站起來,「啊,鍋裡還煮著飯呢,我去瞧瞧!」
言罷,灰溜溜跑掉了。
小算盤將葉姮遮在眼前的手拿開,一本正經地說道:「冷伯伯的書,我看過了。」
「什麼?」葉姮跳腳,就連一向淡定的夜殤也不禁蹙了眉。
小算盤一雙大眼睛純澈明淨,「書裡面說,雄雌交he,採陰補陽,裨益身心,爹娘你們經常在一塊兒,便是為了裨益身心嗎?」
夜殤乾咳一聲,不由勾唇。
葉姮一張老臉讓兒子給說得通紅,惱羞成怒地瞪兒子:「什麼亂七八糟的,小算盤你以後要再讓我偷看冷大哥的小黃書,我非扒了你一層皮不可!」
「我沒有偷看。」
「你方才不是說看過了嗎?」
「我是光明正大看的。」
「……」
吃晚膳的時候,葉姮想到了什麼,從袖中掏出幾張精緻的信封來,報復性地丟到冷鶴霖的面前,「喏,給你的。」
冷鶴霖愣了愣,隨手拿起一封,「這是什麼東西?」
「村頭小翠,村尾大花,橋頭翠芬,還有好幾個叫不出名來的姑娘們送你的……情書!」葉姮咧嘴,笑得燦爛,「你看看有沒有合心意的,冷大哥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該娶媳婦了,就從中給我挑一位大嫂吧!」
其實,這些全是那些覬覦夜殤美貌的大姑娘偷偷塞給他的,不過她家相公很自覺,不等她發現就主動上繳了。
她打開一看,差點沒氣得吐血,各種示愛,什麼山無稜天地合,什麼除卻巫山不是雲,什麼在地願為連理枝,甚至還有不要臉的姑娘義正詞嚴地數落了她的種種不是,指出她不配為人.妻,暗示夜殤休了她再娶。葉姮當場就把那些暗示休妻的情書給撕成了粉末,而剩下的單純示愛的,就把夜殤的名字撕掉,然後,原封不動送到冷鶴霖的手裡了。
冷鶴霖一聽又是催他找媳婦的,忙轉移話題,神色嚴肅地看著她的臉:「阿姮,我看你的臉色不大好,只怕是最近操勞過度所引起的。不若我給你配幾副安養的藥,你好好調理調理?」
夜殤聞言,神情一凜,緊張地握住她的手,「阿姮,你可有覺得哪裡不舒服?」
冷鶴霖這麼拙笨的借口他居然看不出來?真是關心則亂,一旦牽扯到她的身子,他總是能將平日最淡定的模樣丟到九霄雲外。
五年前她親眼看到他被射殺,墜入深潭之後,了無生趣。加上失去那個無緣的孩子,更是一心求死。
冷鶴霖擔心她真就這麼死了,於是偷偷在她的藥膳裡動了手腳,她服下之後,便出現了肺癆的假象,看上去身子虛弱,屢屢吐血,卻其實並無大傷。
她以為自己絕症傍身,將不久於世,也就不再求死,就這麼任由著身子越來越弱……
直至那日,冷鶴霖與死而復生的夜殤取上了聯繫,於是給她服了假死藥,再故意縱火,將梨花閣點燃,最後由夜殤趁亂將她帶出了皇宮。
那晚葉姮在大火中看到的夜殤,並非幻象,而是真真切切的夜殤來接她了。
只是,是藥三分毒,她短短一個月之內,流產早就導致了身子虛弱,加上又頻頻失血,故而哪怕後來有冷鶴霖的精心調理,可身子再也恢復不了以往的康健了。
深吸一口氣,葉姮反握住夜殤的手,對他溫柔一笑,「傻瓜,你別信他,我的身子好著呢。」
用完晚膳,冷鶴霖回他屋內藏被窩裡繼續看他的小黃書,小算盤纏著夜殤為他洗澡,葉姮被兒子嫌棄了,心有慼慼然,獨自走到後院閒步去。
後院的大塊空地,種滿了紅色的曼珠沙華,靡艷芬芳,美不勝收。
這是她親自種下的花,夜殤曾問過她,為何要種這種代表著不幸的花,她卻只一笑置之。
她沒有告訴他,曼珠沙華的另一個名字,叫彼岸花。
晃眼間,她似看到一個風華絕代的男子側臥在花叢深處,一身妖嬈艷紅的長袍,墨發如瀑,慵懶而孤寂。
她那日扯著他的衣袖,讓他把她的夜殤還回給她,他說他明白了。
於是,他就真的把她的夜還回來了,而那孤零零的一魄,則煙消雲散,不復存在。
就在她陷於幻境,觀看梓綺與嫿竹的故事之時,他召喚來了府君,將凝魂丹交給了他,告訴他若他不幸死了,切記一定要保住他的肉身,再然後用凝魂丹把他的三魂六魄凝聚回來。至於那最後歸體的一魄,便不要管了……
他早猜到她不願服下凝魂丹,也隱隱猜到了自己的絕路,只是還抱著一絲的僥倖,不想最後的希望,也讓她狠心打破了。
他絕望地走了,從此消失在六界之內。
她連,說一句對不起的機會,都沒有了。
因果報應,生死輪迴,嫿竹的輪迴還在繼續,梓綺卻再也不在了。
一千年的等待,終因她的自私,而變為空等。
「阿姮。」
她回頭,看到夜殤就站在身後,溫柔地看著她。
可很快,他黑白分明的雙眸便閃過一絲擔憂和緊張,「阿姮,你怎麼哭了?」
她怔了怔,抬手觸了觸臉頰,冰涼的液體不知何時已淌上雙頰。
將淚水擦乾,她笑笑,「不是哭,是沙子迷了眼。」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俯首吻了吻她的頰,然後牽了她的手,「我們進去吧,小算盤在找你。」
她順從地跟著他進了屋。
身後,微風拂過,血紅色的曼珠沙華花波微動,緩緩不息。
(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