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老樣子……其實這已經算是不錯了,若非有神醫冷公子在,只怕,這個老樣子,都維持不了。
那日,那個人墜落寒潭之後,她毫不猶豫地跟著跳下去,若非蘇立修眼疾手快,將她橫空截住,只怕,她這個纖弱的小身板,早讓洶湧磅礡的潭水拍擊得粉骨碎身了。
將她救起來之後,她倒沒再大吵大鬧,也沒再急著去為那個人殉情,只是不停地嘔血。
等終於不再嘔血了,她整個人也彷彿被掏空了,眼睛還是會眨,心跳還在,呼吸仍舊,可是卻好像所有的魂魄皆已隨著那個人走了,剩下的,只是一個空蕩蕩的軀殼。
每次他去看她,見她直挺挺躺在榻上,他都恍惚以為她死了。倉皇驚恐跑過去摸她的鼻底,感覺到還有微弱的氣息,這才安下心,她還活著。
只是,生不如死。
他見她總是如此,躺了一個多月,絲毫不見好轉,心情壓抑到了極致,漸漸的,也就不敢再來看她了。
如一年前那般,那沉重的罪惡感,逼得他透不過氣來。
艱難地抬起腳,向裡面移步而去,隱隱聽見冷鶴霖氣急敗壞的聲音從裡面傳出來。
「阿姮,你當真要這樣下去嗎?」
「你怎麼能這麼自私?你腹中的骨肉,不是你一個人的,還是他的!他死了,你有責任讓他的生命延續下去!你難道想讓他在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心嗎?」
「阿姮,我求你了,你說一句好不好?你們的孩子,生命跡象越來越弱了,再這樣下去,我便是有千千萬萬種靈丹妙藥,也救不了他啊!」
原來,她已經懷有珠胎,懷有那個人的孩子。
嘴角勾起一抹苦澀的笑,他掀起擋在面前的帷幔,走了進去。
冷鶴霖見到他,臉色變了變,「你都聽見了?」
沒有急著回答他的問題,轉過頭去看床榻上的她……如他十天前來的姿勢一模一樣,臉色枯敗如死灰,眼睛空洞洞的找不到一絲的神采,若非習慣了,他當真又會產生她已經死了的錯覺。
心已經鈍痛的麻木,他扯了扯嘴角,「你放心,我不會傷她……包括,她腹中的孩子。」
見她如此,連那一點點的嫉恨都沒了,剩餘的,只有無邊無際的苦澀與疼痛。
他怎麼捨得,還怎麼捨得傷她一毫一髮?
她是他最愛的女人,可是,他卻一而再,再而三將她推下萬劫不復的境地。
他忽然想,若當日不讓蘇立修救下她,就這麼任著她義無反顧地跳下寒潭……於她,於所有人,會不會更好一些?
深吸一口氣,景扶回頭看冷鶴霖,「她,現在怎麼樣了?」
「怎麼樣了?怎麼樣,你不是都看到了嗎?」冷鶴霖笑笑,眸底暗含嘲諷,「沒有一點的生念,一個人一心思求死,便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她。我如今能做的,便是在她徹底油盡燈枯之前,盡力吊住她的命。」
當真,一點生念都沒有了嗎?
景扶走到榻前,蹲下來,輕輕覆上她的柔荑……這雙手,曾經柔若無骨,十指芊芊如削蔥,可如今,瘦的只剩下一層皮包著嶙峋的骨頭。
她的手是如此的硌人,是如此的冰冷,是如此的……令他心疼。
他慢慢放開她的手,站起來,彎腰將她從榻上打橫抱起。
好輕,他有種抱著一團棉絮的錯覺。
冷鶴霖往前跨步,擋在面前,目含戒備盯著她:「你要帶姮丫頭去哪裡?」
他對景扶心裡是懷了恨的,若不是他,蕭湛不會死,姮丫頭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若非為了姮丫頭,他才不屑於踏入這深宮半步。
景扶沒有因為他的無禮而慍怒,面對著懷中的女子,他如今除了無盡的痛,再也產生不了其他的情緒。
「朕,帶她出去走走。」
冷鶴霖看了看他懷中行屍走肉般的女子,張了張嘴,可最終還是沒再說什麼。
景扶抱著葉姮,走出梨花閣,慢慢地走在蕭瑟清冷的宮道之上,迎面拂來寒風,卻一點也吹不散他心底的鬱結。
「阿姮,梅園的梅花開了,開得可好了,我帶你去看梅花好不好?聽他們說,花兒一串接一串,從沒有過的絢爛呢。」
明知道她不會回答,依舊在耳邊絮叨不已,「阿姮,冷公子說你毫無生念,一點活下去的**都沒有了……我覺得不對啊!我把你傷的這麼厲害,這麼深,你該恨我的啊……你難道不是應該不擇手段報仇,直到把我千刀萬剮才罷休嗎?」
「阿姮,難道,我在你的心裡,真的這麼沒份量,就連恨,你也不屑嗎?」
懷中女子的雙眸微微睜著,其中空洞無底,雪白的臉憔悴瘦削,唇瓣瑩白乾裂……毫無生機。
當真的是,連恨,也不屑了呢。
他抬起眼,望著前方黑暗的夜色,眼睛一陣酸脹。
風住塵香花已盡,日晚倦梳頭。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
梅園一片清冷,雖然為了迎接天子尊駕,掌管梅園的太監宮女匆忙掛著不少的燈籠,一片明亮。
可越是明亮,越是寬敞,便覺得越是冷清,越是,空寂。
景扶將葉姮小心放在地上,讓她背靠著梅樹的枝幹,起身摘了一朵梅花,別入她蓬亂的髮髻之中。紅艷的梅花,將她慘白的臉色映出一絲血色來,他不由勾唇,「真好看。」
她卻恍若未覺,眼皮耷拉著,瞳仁潰散,目光毫無焦距。
嘴角的笑意無聲地僵了,這樣怔怔地看了她許久,他才坐到她的身邊,將她攬入懷中,「阿姮,你別這樣……能不能不要這樣子?我的心好疼好疼,再這樣下去,我會比你死得還快的。」
「一個月了,你不曾開口說過一句話,不曾真真切切看過任何東西,可是,還是能聽見的不是嗎?你有身孕了,你腹中,正在孕育著他的孩子,你當真想殺死這個孩子嗎?我聽說,腹中的胎兒極是脆弱,一個多月,足以讓他付為一灘血水……」
一個多月,也足以將她的生命漸漸耗盡,足以消磨光他身上所有的稜角。
苦笑一聲,竟拿她與那個人的孩子來請求她留下……景扶,你真是太可悲了!
可是,若能留下她,便是再可悲可笑,又有什麼呢?
怕只怕,便是如此,也留不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