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轟動的紛亂之中,他還是敏銳地辨別出她的聲音,旋即抽身,向她掠來。
那剩餘的八個黑衣人其實早無心戀戰,只是被他纏得緊,一時脫不出身,故而才不得不硬著頭皮迎戰。
如今見他主動休戰,自不會不識趣地再纏上去,皆不約而同向外面逃命而去。
到了生死關頭,倒沒人再記得住這些富可敵國的……寶藏。
夜殤一手將葉姮樓在懷裡,宛若蒼鷹掠空般,帶著她輕車熟路地向另一個方向奔去。
堪堪將她帶離冰室,停在一個深處的黑洞之中,身後的一切便轟然坍塌,化作了一堆廢墟。
「阿姮,你沒事吧?」將她放下,他緊張地上下打量她,生怕哪裡受了傷。
他一臉的擔心與關切,並非作假,他對她的感情,一直都是真的。
只是,她不知道這份感情有多重,不知道是否重到……能超過藏在他心底的另一個女子。
「我沒事。」她搖頭,往後退了兩步,抬眸看他,「你不是說要向我解釋嗎?我現在就想聽。」
他的手舉在半空僵了僵,慢慢收回去,凝視著她:「阿姮,我沒有騙你,從來都只有你,一直都是你。」
她怔怔地望著他,緋瞳深幽,裡面隱藏著不易察覺的久遠的深情,仿若千年也磨不滅的深刻痕跡,心中一個突響,一個怪異的想法冷不防鑽入腦中,讓她不由打了一個寒戰。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他一瞬不瞬地看著她,凝視了許久,「阿姮,現在是你,千年前,亦是你。從來,都是你。」
猜想得到驗證,她的臉色刷白,往後一退再退,直至無路可退,背抵著粗糙的牆壁,手掌慌亂之中緊緊扣住背後的巖壁,試圖從中找到一些可支撐的力量,「不可能……這是不可能的,你別開這種玩笑……」
明明知道他不會撒謊,可是,就是無法接受……這算什麼?她暗暗嫉恨了這麼久的人,居然是她自己?
不,那不是她……不一樣的,她的記憶沒有殘餘一點點關於那個女子的痕跡,怎麼能算是她呢?
抬起頭,直視著他:「夜,你跟我說實話,你其實弄錯了對不對?」
若她便是那個女子,那他愛上的……自始至終,都不是她,而只是她體內的屬於那個女子的魂魄?
這比起「他突然有一天告訴她,他是因為她長得跟那個嫿竹有點像才注意上她的」還要來得殘酷。
他深深地看著她,「我沒有弄錯……在地府看見你的第一眼,我便已知道,你是她。」
原來,從一開始就錯了……原來,他是知道她便是他要找的人,故而才迫她吃下了一生纏。
想不到,唯一的一直為她所慶幸的東西,如今也成了殘酷的噩夢。
他見她臉色慘白,便知道她又胡思亂想了,跨前一步,剛要伸臂將她攬入懷中,她已先擋住他,「夠了,你讓我冷靜一下……不要碰我……」他的每一個擁抱,每一個親吻,對的其實都是另一個女人……多麼可怕的認知。
他知道她在害怕什麼,「阿姮,二十幾年前,我的魂魄附於初初分娩的蕭湛的身體上,那個時候的我,因為丟了一魄,是沒有之前的記憶的。夜殤在宮中與失明的你相遇之時,對那個坐在雪地上無聲哭泣的女子一見鍾情,這份愛,一直都很純粹。如今夜殤是我,我便是夜殤,你又怎能如此武斷的認定,我自始至終,愛的只是千年前的你呢?」
她沉默了許久,抬起頭來看他,眼睛裡已是噙了薄霧,「夜殤,不是已經被你吞噬了嗎?你不是已經霸道地,將他所有的情感,都吞噬殆盡了嗎?」
她突然向前一步,拉住他的衣袖,啞聲懇求:「你把夜還給我,把他還給我好不好?上仙,我不要你了,我只要一心一意只愛著我的夜殤,你把他還回給我好不好?」
他臉色一白,「你……不要我?」
「對!我不要你了!」心痛到了極致,她已經口不擇言,「我喜歡的人,一直都只是夜,從來不是你啊!你為何要那麼霸道,把他給吞噬乾淨了呢?反正人的壽命也不過寥寥的幾十年,你先把他還給我,等我與他百年之後,你再回來好不好?我求你了,你走吧!」
「你求我走……」他怔怔地看了她許久,往後踉蹌了兩步,臉色慘白如紙,「我等了一千年,你跟我說,不要我了,讓我走……」
囈語般,輕輕呢喃著什麼,一雙寶紅色的眼睛仿若蒙了厚厚的一層陰翳,不復以往的清澈明淨,不復以往的生機盎然。
彷彿,有什麼東西,從他的眼裡瞬間熄滅了。
見他如此,她說不出的心疼,可是,緊緊咬住下唇,不讓自己一個不捨就向他妥協了。此刻腦子一陣紛亂,情緒更是跌宕起伏,已經無法分辨自己想要的到底是誰,想要的到底是怎樣的感情,只是下意識牴觸這種夾雜著千絲萬縷的因素的愛……哪怕他說不管千年前,還是千年後,都是她,從來都只是她一個。
她以後都不會告訴他,其實是從地府的第一眼驚艷,她就愛上他了。
「你跟我來!」他突然扣住了她的手腕,拉著她向前面走去。
「你要帶我去哪裡?放開我!」她在身後用力掙扎,試圖掙脫他的桎梏。
夜殤鬆開她的手,回頭看她,眼眶有點發紅,裡面佈滿了濃烈的悲哀。
曾經,她是那麼的想與他綁到一塊兒,一毫一寸的距離都不要分開。
可此刻,她卻視他如瘟疫,避之不及……
只因為,他不再是她想要的。
可,明明他就是他,誠如她就是她一般,他不明白,她為什麼能將一個人分為兩個來對待。
她將他拆分開成兩個人,然後讓他走……可是,他能去哪裡?
天下之大,不再有他的容身之處,就連那個困了他一年半的寒窖,方才也已經被毀壞。
她到底明明白白,他這一魄若離了身體,找不到歸宿,最終就只能灰飛煙滅?
她的一句「你走吧」,不啻於「你去死吧」,猶如一般利刃,在他的心頭上剜了一個大口子。
她永遠不知道,這一句話,有多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