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姮丫頭,怎麼不進去陪那傻小子?我還以為你跟他長成連體嬰,再也割不開了呢。」冷鶴霖打著呵欠出門,一大早就看到葉姮坐在院子裡的石凳上,出神地望著一處,不知在想些什麼。
葉姮回過神來,牽強地扯了扯嘴角,「他一直在睡,離了我……一時半會兒也不會有事的。」
「怎麼了?」冷鶴霖終於察覺到她情緒的低落,隨身在她對面坐下,盯著她眼瞼下肥碩的倆黑眼袋,「怎麼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昨晚一夜沒睡?那傻小子出事了?」
「沒什麼。」她笑笑,垂下眼睛,盯著自己的腳尖,繼續發呆。
要她如何跟他說,夜殤體內的魂魄其實是一個千年的妖孽附體,只是因為丟了一魄故而才沒了記憶?要她如何跟他說,她懷疑那丟失了的一魄,如今已經歸來?要她如何跟他說,她懷疑他可能已經憶起成千上萬年的記憶,包括,那個令他墮入魔道的……嫿竹?
他記起嫿竹,記起了那個令他拋棄了一切的女子,那她又算什麼?
她可能是夜殤的唯一的愛,可對梓綺而言,卻或許什麼也不是。
要她如何將自己內心的恐懼與不安告訴他?沒有人會相信的,可能他還會認為是她多日以來操勞過度,精疲力竭,故而才導致精神衰弱胡思亂想,最後給她開一劑安神藥了事。
第一次,她希望夜殤一直如現在這般酣睡著,永遠不要醒來。
如此,她就不用擔心他醒來後看她的目光會否冷漠而疏離;如此,她就可以自欺欺人,躺在榻上的只是夜殤,只是一心愛著她葉姮的夜殤,不是梓綺,不是那個為情而入魔的上仙。
可是,事與願違,他的生命跡象越來越清晰,就連冷鶴霖都嘖嘖稱奇,說若不出意外,他不日便會醒來了。
葉姮坐在榻沿,耳畔不時飄來他模糊不清的夢囈,雖聽得不真切,她卻很清楚,那是一個這幾天以來在他嘴裡反覆出現的名字。
「嫿竹……嫿竹……」
她心愛的男人,嘴裡不停地念著另一個女人的名字,甚至夢到的,亦全是那個女人。
沒有她,不曾有過她。
她用雙臂將自己的膝蓋環抱住,將頭深深埋進去,自欺欺人地堵住耳朵。
不要聽,不想聽!
可是沒用,仿若穿破一切阻礙的魔音,聲聲入耳,縷縷不絕,揮之不去。
眼眶一陣發熱,她終於忍不住回頭,發了瘋般衝著他吼:「嫿竹!嫿竹!她是你的夢中人,是你的心愛之人,那我算什麼?我到底算什麼?我們之間的感情,又算什麼?」
然而,他聽不進去她痛心的嘶吼,反反覆覆,躁動不安地呢喃著那個名字:「嫿竹……嫿竹……」
……
「上仙,這是取自竹葉上最乾淨的露水所釀成的酒,你嘗嘗,味道可好了!凡間叫這種酒……嗯,竹葉青!」
他凝著杯中清澈透底的「竹葉青酒」,心中好笑,「你這小妖,誰與你說這是竹葉青了?」
「難道不是?」她摸摸腦袋,一臉的嬌憨懵懂,「我見這酒是從竹葉上的露水萃取而來,還以為便是竹葉青呢,敢情不是?」
……
「上仙,我還要修煉多少年,方能位列仙班?」
「為何要成仙?如今的你豈非更自在逍遙?」
「因為……」少女雙頰染上了羞澀的緋紅,「我想時時刻刻見到上仙。」
……
「是嫿竹沒有自知之明,以為上仙與我一般,皆情根深種,到底是我妄求了……」女子臉色慘白,倒在他的懷中,流下最後一滴淚水,「梓綺,我情願,我從來沒有愛過你。」
「梓綺,我要忘了你。生生死死,生死輪迴,再不相見。」
他眼睜睜地,看著那個精靈一般的女子闔上靈動的雙眸,在他的懷裡灰飛煙滅,魂飛魄散……
炙熱的淚水落在他的眼下,滴淚成痣,生生世世。
……
似有什麼東西,拉扯著他的魂魄,一點點扯近,那些熟悉又遙遠的畫面,越來越清晰。
「生生死死,生死輪迴,再不相見。」
他心痛如絞,倏而睜開眼-
葉姮坐在河邊垂釣,不時有魚兒咬住誘餌,卻皆因為她一時失神,悠悠然吃掉誘餌後再悠悠然離去。
結果,自然一無所獲。
所有的成本,所有的精力,所有的情感,都付諸了其中,最終卻一無所獲。
真是諷刺。
她垂眸,失神地凝視著河水中自由游動的魚兒,忽然憶起,曾經有一個鎮日傻笑的呆子光著膀子,在河水中蹦跳著抓魚,一抓一個準兒,臉上洋溢著快樂恣意的笑,滿天地形形色色的景物,他的眼裡卻只看到她一人。
不過眨眼,一切皆成了空。
如今,這些都即將成為奢望了嗎?
「阿姮!」冷鶴霖向她這邊吭吭哧哧跑來,一臉激動,「醒了!阿姮,那個傻小子,醒了!」
握著魚竿的手一抖,她險些按捺不住,「騰」地站起來。
可驀然想到什麼,所有的亢奮與激動,仿若均被冷水澆過,再也擊不起半點的漣漪,剩餘的,唯有無盡的蒼茫與不安。
醒了,終究,還是醒了。
可他,現在是誰?
夜殤,呆子,還是……梓綺?
她忽然不敢去面對,假如可以逃避的話,她情願躲得遠遠的,也不要憑白收到一張好人卡,戀人變好人。
「阿姮你怎麼了?」冷鶴霖彎腰,探過頭來看她的神情,「你有沒有聽見我說的?那個傻小子醒過來了,你再也不用擔心他隨時嚥氣,然後再說些什麼『生死同在』的傻話了。」
的確是傻話,萬一他不願再承認他們之間的這段感情,那這些誓言就是最可笑的傻話了。
她幽幽轉過臉,凝著冷鶴霖:「冷大哥,能不能給我一劑安眠藥?我累了好些天,想好好睡上兩日。」
「自然沒問題啊。可是阿姮,你不先去見一見那傻小子?」冷鶴霖納悶,「而且他醒來你不高興嗎?這些天總見你鬱鬱不樂的,還當你擔心他的安危,可現在看來不是這回事啊!到底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她搖頭,「冷大哥,我真的好累,先讓我睡一睡。所有的事,等我醒了,再與你說明白。」
先讓她避一避,先讓她做好心理準備,再去面對。
原諒,她是膽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