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廚房工作的婆子們並沒有見過她,所以聽說多進來了一個燒火的丫頭也不甚在意,更沒對她客氣,平時有什麼粗活兒都老實不客氣吩咐她去做。
葉姮也不埋怨,除了安分燒火之外,還主動幫忙淘米、洗菜、切菜、挑水,動作別提多利索了,漸漸的,廚房那些婆子也就不針對她了,對這個新來的勤快丫頭還生出了幾許的好感來。
椴塵從緋月那裡聽說她回梅殺宮來了,只是鬼鬼祟祟躲在廚房燒火,也來見過她幾面,寒暄了幾句。
本以為看到她這麼狼狽,他會不厚道地譏諷上,孰知他看起來比她還狼狽……呃,頹靡。
葉姮險些不敢認他了,以前那個風流自戀的椴塵好像被一個無精打采的靈魂穿越了,俊臉瘦了一大圈兒,眼瞼下也是青色的眼圈,整個人毫無生氣,見到她都不會如往日般調笑了。
「你怎麼了?」她不由擔心地詢問:「不過是上北漠一趟,怎變得這般委頓起來?該不會是,你刺殺突厥王失敗,被遣到林莊的刑房狠狠折磨了一通吧?」
要她說,夜殤也真是不厚道!刺殺突厥王是多麼凶險的任務啊,就因為看到椴塵捂她了的耳朵,就二話不說讓他單刀匹馬上了北漠……
不過早前她聽說北漠突厥與天暄疲戰多年,近年來似有求和的意願,夜殤卻在這個時候派椴塵去刺殺突厥王,難道,是為了阻擋這一次的講和?
他,到底想要做什麼?
提及北漠,椴塵眸底閃過一抹痛色,笑容牽強,「誰說失敗了?難道你沒聽說,突厥王早於兩個月前就已經易主了?」
「那你怎麼這麼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樣?」葉姮見他一臉痛楚,不由怔了怔,「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受傷了。」他笑笑,舉起酒罈子狠狠灌了一口酒,忽然揚手將酒罈重重砸在牆上,眼睛發紅地吼了起來:「我他媽這次受了重傷!」
她隱約猜出什麼,「傷了哪裡?」
「這裡……」他舉拳,狠狠敲了敲自己的胸口,笑得比哭還難看,「那麼長的劍,一下子就刺穿了這兒,你說痛不痛?呵呵,不過她這麼做也是應該的,我殺了她的父汗,她為父報仇,她有什麼過錯?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都是我太過自負,自以為這輩子都不會愛上,自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因愛而癡……情兒,你還記得,在沐澤堡的時候,你說若有天我為了一個女孩要死要活的話,你就一定會把我嘲笑得體無完膚嗎?你嘲笑我吧,情兒,我太可笑了,你一定要狠狠嘲笑我,把我笑得體無完膚……」
這廝果真是掉進情網當中出不來了,而且,那個偷了他的心的姑娘,還是突厥公主,他親手殺死的那個突厥王的女兒。如此,痛苦的人怕不止是他一個,愛上弒父仇人,那個突厥公主只怕更是痛不欲生。
剪不斷,理還亂,看來,這又是一筆孽債啊!
葉姮輕歎了一聲,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椴塵公子,這世間,最身不由己的,便是人的感情了。我自己尚且深陷泥淖難以自拔,又有什麼資格嘲笑你呢?」
她軟糯糯的聲音,如一縷一縷柔軟的紗輕拂過人心,他心中所有的委屈都被引了出來,藉著醉意抱住她,淚水,悄然滑落。
「情兒,她說……她說她恨我,她說永遠不會原諒我……」他靠在她肩上,哭得像個委屈無助的小孩,「她刺了我一劍,她說要跟我恩斷義絕……我後悔了,情兒,我好後悔,我不該殺了她的父汗的,可是……回不去了,完了,一切都完了……」
「你……或許,可以去求她的原諒,雖然你給她造成的傷害太大,她不一定肯原諒你。但是,沒試過,怎麼知道一定是絕境呢?」
「沒用的。從我殺了她的父汗開始,我們之間,就已經是絕境了……」
葉姮不知道還應該說什麼,只能一再歎息,心裡有些責怪夜殤,若不是他非要椴塵刺殺突厥王,他也不會這麼痛苦。可若沒有這北漠一行,他也不會遇到命中的那個女子,嘗盡了感情的甜與苦。
如此一來,倒也說不清楚,孰對孰錯了-
「哎喲,我的肚子好痛啊……」端著獨屬於夜大宮主的午膳正要出門,福嬸腳步一頓,忽然捂著肚子嚷痛起來。
葉姮灰頭土臉地將腦袋從灶頭鑽出來,利索地跑了過來,攙住她,關切地問:「福嬸,您怎麼了?」
福嬸臉色煞白,疼得直喘氣:「不知道啊,肚子好痛……不行了,我、我要上趟茅廁!」
葉姮低頭,看了一眼放在灶旁的食盒,「可是,您還要給宮主送飯呢。」
「哎喲、哎喲……我真的不行了,姮妹子,好妹子!幫幫福嬸,幫我把這午膳送到烽煌殿可好?」福嬸抓住她的手,一臉懇切。
葉姮一臉為難,「可是,我還要看火……」
「看火重要還是宮主的饑飽問題重要啊你這傻妹子?這火就在這兒,晚點看不會死的啦,姮妹子,我肚子好痛,必須得去一趟茅廁了,你、你記得幫我把食盒送到烽煌殿啊!」福嬸邊說,邊捂著肚子跑遠了。
葉姮拎起食盒,兩步一蹦三步一跳地向那個熟悉的方向而去,嘴角往上彎起歡喜的弧度。
雖然在福嬸的飯菜裡邊灑了大量的巴豆挺不厚道的,但是只要能讓她見上他一面,就算讓她對不起光所有人,她也絕不手軟。
她坐在灶頭燒了大半天的火,整張臉被烤的紅彤彤的,還沾了不少的灶灰,守在門口的根本就認不出來,只當是廚房新來的燒火丫頭給宮主送午膳來了。所以,她很順利地進去了。
小心翼翼推開房門,躡手躡腳走了進去,沒在外間和中間找到他,就徑直進了內間。
紫色的綢緞,於高樑上垂墜下來,搖搖曳曳地佔了滿室的空間。
她掀開一層層帷幔,發現他躺在柔軟的榻上,側著臉靠在枕上,睡得正酣。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他似乎變得嗜睡了許多。而且,臉色總是蒼白的,看不到一點點的血色,彷彿脆弱的水晶。
將食盒放在一旁的几上,她輕步走過去,在他的面前蹲下,凝視著他蒼白而絕美的容顏,輕輕地呼喚:「宮主,起來用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