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個蕭條的宮道,晃眼看到一個婦人佝僂地半跪在地上,只手撐著牆,從背影來看,也能看得出她的痛苦來。
葉姮不經多想,快步走了過去,動手攙住婦人的手,「您沒事兒吧?」
婦人微微怔愕地回頭看了看她,旋即和藹地笑了笑,「老毛病了,天一冷就骨頭疼。現在還好,到了冬日,就只能躺床上動彈不得了。」
葉姮想了想,問:「您住哪兒?我扶您回去吧。」
「小姑娘真是好心腸!」婦人感激地笑笑,抬頭望著宮道的盡頭,「就在前面,走到盡頭再拐兩個彎就到了。」
葉姮扶著婦人慢慢向前面走去,走著走著,愈發覺得這一段路眼熟。
恍然憶起,自己好像來過這兒,就在上次離開皇宮之前,她曾踩著厚厚的雪地來到這個荒涼偏僻的地方。記得這兒似有一座古老陳舊的宮殿,到了夜晚極其陰森恐怖,還有女人的歌聲飄出來,她那次就是被嚇得夠嗆,一路跌跌撞撞逃跑,卻不想遇到了不明來路的刺客的刺殺,所幸冷鶴霖及時來到,她才免了這天降的**。
驀然憶起冷鶴霖,葉姮心裡一沉,一直揮不去的憂忡再次聚攏而來,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
她倒不擔心他會保不住性命,畢竟他是景扶威脅她的一個重要籌碼,不到萬不得已,景扶還不至於要了他的命。
只是,身處囹圄,吃苦,必定是免不了的。
而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
如今確定呆子已經沒事了,她就更不能丟下他不管。這麼一來,她逃走的困難,似又加大了不少-
葉姮萬萬沒有想到,婦人住的地方,竟就是那個破落古老的宮殿。
她站在周圍充斥著一片腐氣的廳堂,抬頭看了看能夠望到藍天白雲的破洞,半天才將張大的嘴巴合上,卻還是壓不下好奇心,「婆婆,我能不能問您一事兒?」
婦人蹲在門口處生火燒水,聞言慈和一笑:「小姑娘直說便是。」
「那個……」葉姮湊到她跟前,蹲下,「婆婆,您是不是總愛在晚上唱歌?」
婦人驚訝地看著她,「小姑娘是怎麼知道的?」
葉姮悻悻笑了笑,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我以前在一個晚上迷了路,不知不覺走到這兒,然後就聽見了……咳咳,婆婆的歌聲。」
「那我們可真是有緣。」婦人開心地說,俄而一臉期待地問:「婆婆的歌兒唱的怎麼樣?」
葉姮繼續摸鼻子,決定實話實說:「有點淒厲……」
「……」
她小心看著婦人的神色,「婆婆,您生氣了?」
婦人怔了怔,忽而哈哈大笑了起來,「小姑娘,你可真老實!」
葉姮陪著乾笑,尷尬得不得了。
「小姑娘,婆婆喜歡你,以後多來陪婆婆說說話,好不好?婆婆一個人住在這個冷清的地方,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若不是小姑娘你,還不知道自己唱的歌有多難聽呢。」
額……
葉姮一臉為難,「我若在宮中,來陪婆婆自是沒有問題。可這個地方不適合我,可能過不了多久,我便要離開了。到時,只怕就來不了這兒了。」
婦人不解地問:「小姑娘不是宮中人?」
「不是。」葉姮搖頭,輕笑:「我的心不在這兒,不喜歡這個地方,如今是身不由己,但總還是要尋找自己想要的去的。」
婦人微微一怔,凝視著她,驀然失神,「你這個樣子,好像我認識的一個故人。」
「她也是不願留在深宮,想方設法逃離宮闈嗎?」
「對……」婦人眼睛盯著鍋裡的熱水,恍然出了神,「且她比你還要堅決,縱使是親身骨肉,也留不住她離開的腳步。我真不知道,該說她是世間最癡情的女子,還是世上最狠心的母親。」
葉姮怔了怔,「她,將自己的骨肉留在了深宮當中?她是誰?」
「這是宮裡頭的秘密,我以為自己要帶進棺材的。」婦人往灶裡添了一塊乾柴,笑笑道:「可先帝已逝,似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了。與小姑娘的相遇也算緣分,我今日便與你說了吧,只盼姑娘不要說與第三人知道。」
葉姮微微頷首,算是答應。
婦人低低歎了一聲,「姑娘可曾聽說過,芹貴妃樊芹蓉?」
葉姮點頭,樊芹蓉,她自然聽說過。
與已逝的慧念太后是親姐妹,聽說長得國色天香,傾國傾城,是先帝一生最愛的女人,算起來還是景扶的姨媽。只可惜紅顏薄命,進宮數年,便病逝了……等等!婆婆說的棄骨肉不顧,堅決離開皇宮的女人是樊芹蓉?她沒有死?
那,她留在宮裡頭的骨肉,是誰?
似乎感覺到葉姮內心的洶湧,婦人深深看了她一眼,從爐灶當中抽出一塊柴火,垂眼,在地上的泥沙上一筆一筆寫出一個字:君。
葉姮倏而睜大眸,震驚地看著婦人,「婆婆的意思是……皇上並非慧念太后所出?」
驀然憶起,許久以前,她在西北山林救下阿末時,他做噩夢時曾哭出來,說什麼娘親不要走……
他當時在夢中呼喚的,不是慧念太后,而是……樊芹蓉?
婦人看上去卻是鎮定多了,平靜地說道:「芹貴妃逃出宮後杳無音訊,皇上當時僅是六歲稚子,無依無靠,先帝心疼孤兒,便對外宣稱芹貴妃病逝,將皇上過繼給了芹貴妃的姐姐,也即是慧念太后撫養。正好慧念太后無所出,皇上又是她妹妹棄下的孤兒,故而對皇上格外的疼愛,十多年來,一直視若己出。」
如此說來,景扶的童年也是不幸的。因為不愛,樊芹蓉選擇了離去,甚至連親生骨肉都能棄之不顧。
只怕,因為這一份不愛,景扶也很難從她那兒得到一份健全的母愛吧?
不知,她舍下一切,毅然離開皇宮之後,是否已覓到自己想要的幸福。
葉姮想起什麼,抬眸疑惑地望著婦人:「婆婆,您是如何知道這些的?」
「進宮前,我曾是芹貴妃的貼身侍女,進宮之後亦是貼身伺候著,自然知道一些。」婦人笑笑,抬頭望了望這座破舊的宮殿,似陷入一片回憶的迷思當中,「這座宮殿,曾是先帝為了芹貴妃而建的。芹貴妃走後,這裡就成了一座廢殿,先帝痛恨她的絕情,連著我也不待見,下令讓我留在這裡,不得踏出半步。他是想如掩埋那段令他痛心的秘密一般,將我也一併掩埋了。直到去年先帝病逝,我也才得以解除禁令,走出這片蕭索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