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肅殺,寒風狂肆。
柳絮推開房門,走了進去,又隨手將房門輕輕關上。
明明房內的女子早就什麼也聽不見,卻依舊莫名擔心她被驚擾到一般。
她回頭看,在橘黃朦朧的燈光籠罩之下,蜷縮在床角的女子雖然面色憔悴慘淡,卻依舊是那麼那麼的美。
她初次見到小姐,便被她的美所吸引,她的眼睛是那麼的美,純澈,明亮,清靈,充滿了令天地皆為之黯然失色的絢麗光芒。
二公子說,小姐是世上最美的女子。她也是這麼認為的,哪怕五官不是最出色的,小姐也是最美的!
她的這一生,若沒有小姐,怕是永遠停滯在那又髒又暗的洗衣房,日復一日地洗刷著那沒完沒了的衣物,將自己那一雙手搓洗得又粗又腫。
可是小姐卻握著她的手,憐惜地說:「女孩子的手應該要悉心保養,以後再交棒給心愛之人呵護的,怎能將其糟蹋了去?你以後就跟著我好了,我不敢說讓你過得富裕充足,但只要有我在,至少不會令你繼續捱苦捱餓。」
她知道小姐之所以會對她這麼好,是出於對她的歉疚和補償,可她就是喜歡小姐啊!那麼那麼的喜歡,喜歡她對自己的縱容,喜歡她對自己有意的呵護。
自小姐那日讓自己跟著她起,她便將對哥哥的敬愛與尊重轉嫁到了小姐身上,小姐在她心裡,是那麼神聖而可愛的存在,仿若神靈。
可如今,她的神靈,卻被糟蹋成了這個模樣,每日在那水深火熱的地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再也做不到,也再無勇氣,繼續看著自己的神靈,那麼痛苦地活著了。
柳絮揚了揚唇角,一步步向床榻走去。
上了床,慢慢爬到她的面前,柳絮眷戀地凝視著眼前只有巴掌大的臉龐,慢慢伸出手去,憐愛地將她垂落在臉頰上的鬢髮挽起勾在耳後,輕輕地呢喃了一聲:「小姐。」
葉姮眉心動了動,試探地輕喚了一聲:「柳絮?」
「小姐,是我。」柳絮微微一笑,輕輕握起她的手,一個字一個字地輕輕劃寫:奴婢深知小姐之痛,奴婢幫小姐解脫,好不好?
葉姮眨了眨眼,並無意外,只是緩緩地,唇角往上彎起,「好。」
柳絮繼續寫道:小姐別怕,等幫小姐解脫後,奴婢便馬上追隨小姐而去。
葉姮繼續笑,「好。」
奴婢,會一直追隨小姐的,所以,小姐記得要等奴婢,永遠也不要拋棄奴婢。
「好。」
柳絮勾起嘴角,笑著笑著,淚水卻啪嗒啪嗒地往下墜落,砸在她攤開的手掌心上。
葉姮的神色滯了滯,片刻,抬起手,摸索著尋上她的臉龐,輕輕地幫她擦拭淚水。
「柳絮,別哭,小姐不放心將你一人丟在這裡,不如帶你去見柳安,讓你們兄妹倆一起團聚了,你說好不好?」
柳絮不住地點頭,淚水卻越掉越多,怎麼也擦不乾淨。
過了半晌,她用手背狠狠抹了抹眼淚,下床去,拿起桌面上準備好的匕首,向葉恆走來。
她原本是想給小姐準備一碗砒霜的,可一想到小姐會變成如今這個樣子,全是由那杯鴆酒引起的,想來對毒藥早已深惡痛絕。
如此一想,便將毒藥改為匕首。
跪坐在女子的身前,柳絮在她的手掌心寫下最後一行字:小姐,不會很痛,很快就過去了。
葉姮沒有說話,輕闔上雙眸,唇角往上揚起,勾出一抹解脫的痛快和恣意。
柳絮握緊手裡的刀柄,緊咬住下唇,猛地揚起手來,高高舉著手裡的匕首。
只要,只要一刀下去,小姐便解脫了。
可小姐就在面前,匕首就在手裡,她幾度欲狠下心來刺下去,可卻彷彿有一隻無形的手在狠狠拽住她的胳膊,她幾乎是費勁了全身的力氣,也刺不下去半分……
現實是如此的令人難堪。
她下不了手,她沒有辦法親手殺死自己心目中的神靈。
柳絮淚如泉湧,陡然歇斯底里地仰頭嘶叫了一聲,發了狂一般往外奔了出去。
淒絕的哭聲,幾欲將夜的肅冷撕裂。
許久許久過去,葉姮緩緩睜開眸,黯淡無神的眼睛惶然地睜著,片晌,她抱住膝蓋,繼續將自己蜷縮回那個冷冰冰的世界。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葉姮夢到自己一不小心掉到了一個無底洞裡面,身體不斷地往下墜落,耳邊是呼啦呼啦作響的風聲,打得她兩隻耳朵又腫又痛。
她以為自己會摔成肉餅,卻忘了無底洞就是沒有底的洞,她一直在往下掉,卻一直沒能到底。巨大的無底洞,漫無邊際的墜落,彷彿宇宙最可怕的黑洞,張著吞噬萬物的大口,將她吞噬進那永恆的黑暗當中。
恐懼,猶如冤鬼纏身,如影隨形,甩不掉,殺不死。
她在永恆的墮落當中絕望,漸漸失去了自我,看著自己活活餓死,看著自己的屍體慢慢腐爛,最終只剩下一堆森森白骨。
那堆白骨,依舊在往下掉,永無終止。
她驚醒過來,氣喘吁吁,眼前卻依舊是漫無邊際的黑暗,依舊是死一般的沉寂。
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她驀然恐懼地尖叫出聲,像發了瘋般,扯起身上的錦被,將自己緊緊包裹住,蜷縮到一隅,渾身不可自抑地顫抖。
對黑暗是如此的深惡痛絕,她卻不得不讓自己戰戰兢兢地藏匿到黑暗當中。
她想死,從沒如此強烈地希望過,哪怕死後墮入十八層地獄,哪怕死後浴火千年,她也不想繼續活著了。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就是死不掉呢?-
景扶踏入梨花閣,已經是葉姮飲了那杯鴆酒一個月之後的事情了。
這地方出乎他所料的冷清蕭瑟,夜裡寒風狂嘯,捲起滿院的沙塵,紛紛揚揚,卻不能為這破敗死寂的院落添上絲毫的生氣。
推門走進內室,異於室外的寒冷,裡屋安置了一層層厚厚的垂帳,還燒了不少的爐火取暖,將滿室烘得暖暖的。可即便如此,卻依舊沒能將那份清冷寂寥驅走半分。
掀開一層層厚厚的幔帳,他下意識放輕腳步,慢慢靠近那張飄逸著淡淡清香的軟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