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以為,在臨死前,他如何,也會親自來送她一程的。
說到底,是她妄想了,妄想在他的心裡,其實還有她的一點點影子
唇角扯出一抹自嘲,她從容地站了起來,神色平靜地看著一臉複雜的蘇立修,「蘇將軍,別來無恙。」
蘇立修自外面走進來,當看到她跌坐在地上,一臉憔悴的病態之時,那一刻,各種滋味齊齊湧上心頭,漲滿心田,竟是說不出的酸痛。
印象當中,這個女人總是神采奕奕靈氣逼人,對人對事不是鎮定自若,便是聰慧狡黠,哪怕是在中了他一箭之後,也沒有此刻這般的毫無生氣,虛弱不堪。
可待她反應過來,旋即便將那脆弱的一面收起,短短的一瞬間,恢復了以往的平靜與疏遠。
到底,是他所認識的郝小七。
哪怕身陷囹圄,甚至於絕境,也不能讓她的尊嚴在旁人面前,矮下一截截。
蘇立修回過神來,目光淡淡地看著她,「末將很好,勞娘娘掛心了。」
她唇角一動,冷冷一笑,「在十里塢,將軍不能將我置之死地,必定一直心存遺憾,如今終於有機會親手送我上路,此刻想必甚是欣慰罷?」
她冷冰冰的一句話,輕而易舉將他偽裝的面具擊碎,他眸底閃過痛色,啞聲低呼:「小七」
「我不叫小七,從來不!將軍別是還沒睡醒,連人都能認錯罷?」葉姮掃了掃他身後的兩名老太監,見他們目光閃爍,冷笑:「將軍一向剛正不阿,鐵面無私,可別在此刻情不自禁叫人笑話了去。說吧,今日將軍大駕光臨,有何貴幹?」
蘇立修渾身一震,握了握雙拳,半晌,抬臉,眸底已然恢復了素日的清冷,「今日是良辰吉日,末將奉皇上聖旨,送娘娘上路。」
她抿了抿唇,笑問:「若我不就死呢?」
「皇上說了,若娘娘抗旨末將可,不擇手段。」
不擇手段,呵呵,好一個不擇手段!
景扶,你的恨,已經刻骨扭曲至斯了嗎?
她仰了仰臉,迎面襲來的寒風摑得雙頰生疼,勾了勾唇角,笑得淒絕而悲涼。
她早就該知道的,阿末已經死了,已經死了太久太久
蘇立修道:「娘娘是識趣人,相信不會讓自己死得那麼難看。鴆酒,白綾,請自選一樣吧。」
她低下臉來,凝視了他片晌,緩緩邁開腳步,走到右邊的老太監面前,並不遲疑,直接從他手裡的托盤上端起那杯鴆酒。
他說得對,她不會允許自己死得那麼難看。
垂眸,凝視著杯子裡清澈透底的液體,看上去多麼乾淨,多麼無害,不想卻是一杯穿腸毒藥。
誠如他的眼睛,那麼純澈乾淨,卻原來藏著劇毒。
她回頭看了一眼屋內,對蘇立修說:「我的丫頭是無辜的,希望蘇將軍能留她一條性命。」
蘇立修頷首,「末將會在宮裡頭給她安排一份差事。」
「多謝蘇將軍。」她彎了彎唇,微微抬手,將手中的酒杯湊近唇瓣。
「等一下!」蘇立修突然有些著急地叫住她,見她目光沉靜,心臟猛地如被重擊了一下,他躊躇地開口:「你可還有什麼話要說的?末將是說,娘娘可還有話留給皇上?」
她微微失神,輕輕呢喃:「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我,沒有什麼話留給他。」
她笑笑,不再遲疑,舉杯,將手中的鴆酒一飲而盡-
生死不過一線,毒酒穿腸,香消玉殞,孤魂離體,盡在頃刻間。
她的魂魄飄上雲端,看著自己的身體猶如破敗的娃娃一般倒了下去,唇角蜿蜒著一縷觸目的殷紅。
她已經死過一次,再次面臨死亡,似乎並不如想像中的可怕。
或許,到了陰曹地府,說不定還能見到許多熟人,比如柳安,李棟,晏子嬅,景羽,暨如,還有她的哥哥,阮定玥
她是多麼想再好好看他一眼,想要纏住他,抱著他,一遍遍親暱喚他哥哥。懇求他的原諒,向他解釋,她不是故意的,她不是故意要害死他的,他是她的哥哥,唯一的永遠的哥哥,她怎麼捨得傷他半分呢?
倘若他已經重新投胎,無緣再與他相聚,她也坦然接受。她可以與府君、柯伯和牛頭馬面敘敘舊,只是,這一次,她再也不要帶著記憶投胎了。
不再強求安逸平坦的生活,只求,能將所有傷痛的記憶,徹底拋下,輕輕鬆鬆到下世為人。
至於阿末呵呵,阿末雖死,可她上天入地,在六界,都不可能再找得到他了。
既然如此,便也,都忘了吧。
輪迴本就不該帶著前塵的痕跡,她便是執意要逆天而行,故而才遭受到老天爺的懲罰,不過半年便將這條性命給弄丟了。
漂泊在雲端,寒風狂肆,幾欲將她輕渺單薄的魂魄吹散。
霧靄沉沉,白茫茫的一片,目之所及,皆是伸手難以觸及的煙雲。
她被白煙迷了眼,便困乏地闔上雙眸,靜候著牛頭馬面將她的魂魄牽走。
耳邊是狂風呼嘯的作響,週身的溫度愈發的冰寒徹骨,牛頭馬面久候未至,她不禁蹙眉,不解地睜開眸。
眼前的一切不知何時已經變幻,她籠在一層淡淡的橘黃燭光之下,卻感覺到一股侵肌蝕骨的寒冷。
她竟來到了那個山洞,那個鎖著梓綺唯一一魄的寒洞。
彷彿被一根繩子牽著,她無意識移動,沿著那個熟悉的洞口飄去,越接近那個光亮的洞口,那種蝕骨的陰寒愈發的叫人難耐。
梓綺依舊盤坐在冰床上,一身妖異靡艷的紅袍,一頭如瀑布般披散的及腰墨發,一張風華絕代的臉龐。
只是,他的臉,較起上次,變得更加透明了,彷彿世上最美麗卻也是最脆弱的瓷娃娃,一個不小心的碰撞,便能被打得支離破碎。
他這一魄離體太久,怕是就連這千年玄冰也保不住了吧?
她慢慢在洞門口蹲下,抱著膝蓋,一瞬不瞬地盯著他慘白脆弱的臉,不禁有些幸災樂禍。
「上仙,我又死了,不若,你隨我一起回陰曹地府,咱一起投胎,如何?」
只可惜這傢伙只剩下一魄了,投胎之後,鐵定不是個病秧子就是個白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