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這青天白日的,衣衫不整在府裡穿行,必會引來不之論,且府中的女子大多待字未嫁,小人就這麼出現在她們面前,到底影響不好……」張奔一張臉漲成了醬紫色,要讓他在女子面前袒露身子,倒還不如直接在他身上砍上數刀來得痛快。
「那你給我喂軟筋散的時候,怎麼就沒想過這玩意兒會對我的身體影響不好?」葉姮嗤笑一聲,隨身在旁邊的一張石凳上坐下,「我的耐心不好,沒空跟你耗,現在就開始吧。」
秋天的微風如蟬翼拂面,溫柔而動人。
葉姮坐在樹蔭下,目光懶懶地看張奔張著光溜溜的膀子,拎了一個木桶跑來跑去,都已經十多桶過去了,卻依舊沒有見到想像中的動靜,她蹙緊眉頭,忍不住站起身,偷偷尾隨著他走出去。
果然,在繞過一段路之後,到了一處比較隱秘的草叢,這廝就放下木桶,俯身,伸臂從旁邊的灌木叢裡面抽出一件藍色的外衫,飛快地穿好,再然後提著桶以輕功快如閃電般往偏院的方向疾馳而去。
好小子,居然對她陽奉陰違,在她面前是一套,到了她看不到的地方又是另一套!敢跟她玩陰的,看她不整死他!
葉姮恨得切齒拊心,拔腿就朝東院跑去。
「墨兒。」
身後帶著笑意的叫喚讓她不得不停下腳步,葉姮回頭,一臉無辜地望著他,「二哥?」
阮定玥緩步走到她的面前,伸手摘掉落在她髮髻上的枯葉,看她的眼神帶著無奈,還有些寵溺,「墨兒,張奔他也是奉命行事,你就別繼續刁難他了,饒過他這一回可好?」
葉姮眨了眨眼睛,「二哥的意思是,張奔給我下軟筋散,是奉了爹的命?」
「若非墨兒你頑皮,偷跑出府玩了好幾個月也不願回來……」阮定玥搖頭哂笑,俊臉如玉,「再說,爹他平日最疼你了,又怎會捨得下這種命令?不過,張奔定是無意傷你,只是沒想到你的身子緣何變得這麼虛弱不堪。」
阮定玥以為阮醉墨出府這幾個月遊山玩水去了?
葉姮正蹙眉思忖,阮定玥溫潤的玉眸已浮現憂忡之色,道:「若是常人服了軟筋散,一般就只會四肢酥軟無力,可你卻屢屢出現了暈厥的現象,委實異常。墨兒,你這幾個月裡,可曾中過毒,亦或生過大病?」
葉姮微怔,難道,這一路上,她的身體會變得這麼虛弱,是因為軟筋散喚醒了體內季歿的毒性嗎?
該死的,她這短暫的小命,不會也因此而被打折了吧?
「墨兒?」
葉姮回過神來,對上男子憂慮的神情,勾唇笑了笑,「可能是在外邊吃了不少苦頭,身子日漸虛弱的原因。」
不等他說話,她的眸光瞥了一眼他手裡的小鐵鏟,疑惑地問:「二哥,你在做什麼?」
阮定玥循著她的目光,望了一眼手裡的鏟子,莞爾一笑,「我在給我的茶樹松土呢。」
「茶樹?」葉姮來了興致,往旁邊環視了一圈,「這些,全是二哥種的茶樹?」
這片園子,綠樹成蔭,高低不一,有高及一丈的茁壯繁枝,也有僅僅及膝的蔥鬱雜叢,品種不計其數,令人驚艷不已。
「你以前不是早就知道了嗎?」阮定玥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繼而轉身蹲下,繼續用手裡的小鐵鏟刨土。
葉姮委實心虛了一把,看到他只是隨口一提,其實並不在意,這才鬆了一口氣,在他身側蹲下,歪頭看著他手法嫻熟地松土,「二哥為何這麼喜歡種茶樹?」
「因為,二哥喜歡喝茶啊。」阮定玥回眸,溫柔地看了她一眼,繼續低頭勞作,「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唯有自己動手,方能體味箇中的快樂。」
阮醉墨的這個二哥,倒一點也不像她的親爹一樣狼子野心,能身處淤泥當中依舊纖塵不染,保持著一顆淡泊無爭的心,真是難得。
葉姮對她這個二哥產生了一點好感,忍不住享受著這一份淡淡的安詳靜謐,就這樣蹲在他的身旁,安靜地看著他刨土。當濕潤的泥土撒到他的長靴上時,還動手幫他拍掉。
大概是看她一直杵在身旁無事可做,怕她無聊,阮定玥拿過腳下的另一把小鏟子遞給她,「二哥這兒還有一把鏟子,墨兒要不要幫幫二哥?」
葉姮挑眉,乾脆利落地拒絕道:「不行!張奔那小子居然敢耍我,他今天沒提夠一百桶水,我決不饒他!」
「墨兒,你啊……」阮定玥啼笑皆非,看她的眸光卻帶著寵溺和縱容的意味,「去吧,記得別太累著了。」
有個溫柔的兄長疼愛著的感覺就是好,瞧瞧,待會兒明明注定要累到虛脫的人是張奔那個倒霉孩子,可人家擔心會累著的,卻是自個兒的小妹,瞧這心偏袒的……
葉姮笑顏逐開,跟他辭別就往回走,可走了幾步,想到什麼,驀然轉過頭來。
「對了,二哥,我有一件事兒要問問你。」
「何事?」
「二哥,我們府裡,可有一個叫做柳絮的丫頭?」-
葉姮緩緩蹲下身來,目光直剌剌地打量著跪在面前的小丫頭,這只是一個十四歲的女孩,瘦骨如柴,一臉憔悴,長得並不出彩,那雙不大的眼睛卻顯得熠熠有神,令她整個人看上去很是玲瓏剔透。
她彎了彎眼睛,笑意盈盈地看著女孩,問:「你就是柳絮嗎?」
女孩抬起眼簾偷偷瞥了她一眼,又立即垂下眼睛,低低應道:「回大小姐,是。」
「你……是不是有一個哥哥,叫柳安?」
女孩聞言,瘦削的身子陡然一震,忙抬起頭來,兩眼發亮,「大小姐見著哥哥了?」
被她用這樣的目光殷殷期待地望著,葉姮神色一滯,「見著了……」
「真的嗎?哥哥他現在在哪兒?」
「柳安他為了救我……犧牲了。」
柳絮一聽,眼眶一下子就紅了,彷彿瞬間被掏空了靈魂,垂下眼睛,低低呢喃:「其實,我早就猜到會是這樣的……哥哥那日離去之前,對我說了好多好多話,他一向寡言,那天卻絮叨個不停,就連他在床底的罐子裡藏了多少銀兩都告訴了我,我那時就猜到……猜到哥哥可能再也回不來了……只是沒見到他的屍體,就一直自欺欺人地活著,欺騙自己,哥哥其實還活著……」
葉姮將她從地上攙扶起來,動手擦拭著她臉上的淚水,委實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輕輕地說了一句:「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