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星聯盟歷215年,亦即銀河聯邦歷元年,一月八日。
新年伊始,天都市卻沒有絲毫節日氣氛,街頭巷尾人心惶惶,商店和銀行門前排起長龍,擠兌存款,搶購日用消費品。
自從愛德華·龐貝代表五大家族以及上百顆殖民星系,宣稱脫離藍星聯盟,自創銀河聯邦那天起,一周以來,民眾對戰爭的顧慮與日俱增。
亂世將至,很多人變得神經過敏,對社會秩序失去信心,不再信任紙幣、股票、證券等政府發行的金融工具,寧願以高於平時數倍的價格,將存款換成食品,堆積在自家地下室裡。
這樣的現象,不僅在天都市,藍星聯盟和銀河聯邦的各大城市裡均有發生。
除了銀行和商店,太空港的客流量亦是激增。以天都市為例,五千萬常駐人口當中,至少五分之一是外星籍貫,再加上商旅人士,這座城市裡滯留了太多「外星人」。
現在聯盟突然分裂成兩個對立的陣營,他們中的大多數也一夜之間從聯盟公民變成銀河聯邦籍貫,無論是否願意接受這個現實,他們都要面對伴隨身份轉變而來的危機。
一旦聯盟與聯邦開戰,他們這些異鄉人的處境恐怕會很艱難。
故此,絕大多數人選擇返回自己的故鄉。
然而聯盟與聯邦劍拔弩張,彼此間的通航已然切斷,人們只能經由中立行星轉道返回故鄉。
無數飛船在港口起落,旅人行色匆匆擦肩而過,沒有誰知道,自己的下一站是否真的安全。
天都市街頭,騷亂時有發生。有學生組織上街遊行,挑起橫幅,高舉擴音喇叭,呼籲聯盟政府正視分裂現實,爭取與銀河聯邦談判解決爭端,力求和平,避免戰爭。
好笑的是,在街對面,還有一支遊行隊伍,領袖是個年輕男子,正站在花壇上義憤填膺的演講,嚴厲責備愛德華一黨的背叛行為,批評聯盟政府對「銀河聯邦」這一叛軍組織的姑息妥協,要求用武力消滅叛黨,捍衛聯盟主權。
每當亂世來臨,總有兩種所謂的「民意」論調甚囂塵上,一種論調認為「和平高於一切」,另一種論調則認為「正義高於和平」。
當觀念對立的兩支遊行隊伍在街道中央相遇,立刻爆發衝突。一方指責對方是法西斯,另一方則反擊對方是帶路黨,語言衝突最終演變成暴力鬥毆。
突然,警笛聲大作,防暴特警及時趕到,驅散衝突人群。
楊濤身著便裝坐在警車裡,望著眼前雞飛狗跳的場面,嘴角勾起一抹譏諷的笑意。
從警多年,這是她第一次以局外人的視角觀察暴力衝突,感覺頗為有趣。
「局座,您真的不於這行了？」駕駛席上,邵英傑滿臉惋惜。
就在今天早上,楊濤召集警局高層,宣佈一個出乎大家預料的消息：她將辭去局長職務,並且離開天都市。
「辭職不假,但不是離開警界,」楊濤摸摸留海,不戴警帽,感覺像是缺了什麼,「準確的說是調職,我將前往花園星,重新穿上警服,幫尹劍組建警務系統,呵呵,換了個老闆,我這也算進步了呢。」楊濤自嘲的笑笑。
邵英傑當然明白她的言外之意。花園星拓荒伊始,生活環境遠遠比不上繁華的天都市,但是,楊濤在天都警察局長的位子上已經沒有上升的空間,更要命的是在聯盟分裂之後,她楊家三公主的身份不再是晉陞優勢,反而會成為政敵攻擊的要害,聯盟高層也不會放心把她放在如此重要的位置上,急流勇退是明智之舉。
更何況,正如楊濤所說,在天都市,她最多是一高級鷹犬,替人打工,到了花園星,以她跟尹劍的親密關係,卻是以「貴妃」身份執掌總警監一職,地位自非現在所能相比,身為一個對權力充滿野心的女人,她豈會錯過這一平步青雲的天賜良機。
「局座,那今晚召集兄弟們聚一聚,為你送行。」
楊濤微微點頭：「也好,老邵,今後你就是天都警界的帶頭大哥,好好於,兄弟們全靠你提攜了。」
邵英傑苦笑一聲：「多謝局座看得起我,推薦我接替您的位子,不過,這兵荒馬亂的年月,我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那塊材料,鎮不鎮得住場面。」
楊濤淡然一笑,正想鼓勵他兩句,手機鈴聲響起,拿起一看來電,眼中頓時閃出喜色。
「尹劍,回來啦？在哪兒？好的,我這就過去。」
拿著手機匆匆下車,楊濤走進街角一家咖啡廳。
一進門就看見尹劍坐在窗邊,正在翻看報紙。目光觸及情郎,楊濤不由心跳加速,快步走了上去。到了近前,才發現尹劍對面還坐著一個白衣少女。看上去不過十六七歲,容貌秀麗,神態溫柔,身材卻是發育的極為火辣,特別是胸前雙峰,挺拔飽滿,碩大渾圓,給她帶來無形的壓力。
深深看了那少女一眼,楊濤徑直走到尹劍身邊。
尹劍放下報紙起身相迎,拉著楊濤的手,含笑向她介紹身旁少女。
「濤姐,這位就是神無月羅剎,我在南極的合夥人,花園星移民大多是她的信徒,我在電話裡跟你說過的,這次她要跟我們同去花園星。」
楊濤矜持的點了下頭,向神無月羅剎伸手道：「你好,神無月小姐,久仰大名,你曾是國際刑警反恐名單上的賞金冠軍。」
神無月羅剎尷尬的笑笑,連忙雙手握住她的手,非常恭敬的回答：「從前我不懂事,做了很多非法的勾當,還請楊姐姐大人不記小人過,別抓我去坐牢。」
楊濤是吃軟不吃硬的性子,知道這小丫頭準是尹劍的情人,難免有些吃醋,不過見她
低聲下氣的樣子,敵意便也淡了。畢竟尹劍的女人太多,如果她個個都要吃醋,非得酸死不可。
擺擺手,楊濤歎道：「你現在已經洗白上岸,過去的事不提也罷,況且我已經辭去警職,就算你真是恐怖分子,也不關我的事了。」
尹劍笑著插嘴：「濤姐,你是花園星的總警監,羅剎是大主教,往後少不了要打交道,趁現在建立交情有利於工作。」
楊濤白了他一眼：「有利於你荒淫無道還差不多」
神無月羅剎噗嗤樂了,小臉泛起兩抹羞紅。她不好意思繼續這個有些曖昧的話題,便捻起一頁報紙,輕聲道：「最近報上都是銀河聯邦的消息,愛德華政府一再呼籲建立新時代的星際關係,要求通過談判解決與藍星聯盟的矛盾,聯盟這邊,徐川議長也公開表示正視銀河聯邦存在的現實,力求避免戰爭。既然雙方領導人都有和平共識,戰爭想來打不起來,我真不明白街上那些人緊張什麼。」
楊濤聞言忍俊不禁：「小妹妹,你居然相信報紙上的政客言論,太天真了。」
神無月羅剎愕然：「您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他們在說謊？」
「未必是謊話,但肯定是空話。」楊濤冷笑道：「銀河聯邦倡議和平,不過是做出一種姿態,把自己擺在被打壓的位置上,佔據道德制高點,裹挾民意,要求藍星聯盟承認銀河聯邦是對等的政權,進而合法佔有那些原本屬於聯盟的資源。至於聯盟一方,分裂已經成為現實,不管徐川承不承認,銀河聯邦都是一個巨大的威脅,特別是在軍力對比方面,整個緝私艦隊叛逃到聯邦一方,若是馬上開戰,聯盟勝算不大,他當然樂得揮舞和談大旗,拖住銀河聯邦,為擴軍備戰爭取時間。」
「照您這麼說,人類內戰豈非無法避免？」神無月羅剎忍不住反駁,「有道是不患貧而患不安,寧為太平犬,莫做亂離人。無論聯盟還是聯邦,多數民眾都渴望和平反對戰爭,徐川和愛德華,作為民選政府的領袖,怎能違背民意。」
楊濤失笑：「真看不出來,這樣的話會從你這個宗教首領嘴裡說出來,的確如你所說,無論聯盟還是聯邦,多數民眾反對內戰,這是事實,然而野心家需要戰爭,軍火商需要戰爭,精神空虛者和渴望實現自我價值的激進派軍官需要戰爭,豪族門閥也需要發動一場戰爭重新瓜分利益。很遺憾,是否發動戰爭,決定權掌握在後者——而非多數民眾手中。」
「人類自從進入太空航海時代,至今已經持續了長達兩個世紀的告訴發展期,在這兩個世紀裡,人類積累了大量財富,同時也產生諸多矛盾。」
「之前這些矛盾都被高速發展的太空殖民事業遮掩,而當太空開發進入瓶頸,經歷增速放緩,社會各階層的矛盾便如惡性腫瘤,猛烈爆發,以至於分解為兩大對立陣營。」
「在這樣的局面下,無論藍星聯盟還是銀河聯邦,都不可能採用常規手段解決彼此之間的矛盾,唯有發動一場席捲整個人類世界的戰爭,才能將這些積蓄兩個世紀的矛盾徹底宣洩出來。」
「藍星聯盟和銀河聯邦,猶如兩個飢餓的巨人,殊死搏鬥,最終一個倒下,另一個則通過吞食對手的血肉獲得新生,邁入一個新的時代。」
楊濤啜飲一口咖啡,最後總結道：「不管多數人是否喜歡,戰爭該來就會來。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概莫能外。」
神無月羅剎聽她道出這番話,一時無言以對。咬了下紅潤的嘴唇,她抬頭望向尹劍,明眸裡含著些許請教之色。
「基本上,濤姐說得就是事實。」尹劍在桌上鋪開報紙,指著一則新聞給她看。
聯盟軍方與秋豪軍工簽署新一代主戰機甲訂單,第一批「無名」,將於月底前入役。
就在同一份報紙的另一個版面,王家黃道集團亦與聯邦軍方簽訂軍火合同,將為聯邦機甲部隊提供「金牛座」,逐步替換舊式機甲。
哪怕天真如神無月羅剎,也看得出來,這兩筆機甲訂單表明聯盟與聯邦都在厲兵抹馬,緊急備戰,一場波瀾壯闊的大戰,即將席捲整個人類世界。
人類兩個多世紀來積累的財富,將被這場殘酷的戰爭摧毀殆盡,在明廢墟之上掙扎起身浴火重生的,會是藍星聯盟抑或銀河聯邦？
神無月羅剎不得而知。
美眸凝望尹劍,她心頭稍安。
她相信,無論戰爭如何殘酷,尹劍都能帶領她和所有信徒遠離紛爭,得享安樂,這是末世天使對信徒的許諾,她對此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