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劍這番話,每個字都說到了米開疆的心坎上。
像米氏重工和黃道集團這樣有豪門背景的星際公司,任何重大決策都必然與政治意圖掛鉤。新一代機甲一旦開始在軍中列裝,軍火產業乃至相關政治集團的舊有勢力版圖亦將隨之重新洗牌,牽一而動全身,米家若不搶佔先機,勢必被動挨打,甚至走上破產的不歸路。尹劍提出的合作計劃既是一次商業意義上的風險投資,也是一次政治意義上的豪賭,如若錯過這次夢寐以求的機遇,七十來歲豈不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老人心裡已有決斷,可臉上沒有流露出絲毫認同尹劍的意思。他認同尹劍的判斷,欣賞尹劍的才能,但是尹劍強勢的作風也令他隱隱不快,因為他本人也是同樣的作風。
尹劍的強勢源自年少成名血氣方剛,米老爺子的強勢則基於久居上位德高望重,這樣兩個強勢的人放在一起好比同性相斥,必然產生對立情緒,兩人都想主導談話的走向,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老人不想被尹劍這個後生晚輩壓倒,於是他決定打擊一下這小子的囂張氣焰。
抬手指了指尹劍,米老爺子笑罵道：「半年不見你小子的臉皮更厚了,夠張狂,夠無恥我很欣賞你的作風,不過話說回來,年輕人可以目空一切,卻不能缺少自知之明,對你引以為傲的人格魅力,我有保留意見。」
說罷,他拿出一封信遞給尹劍。
在這個數字通信時代,古老的信箋通常意味著鄭重。
「這是葉平潮寫給我的親筆信,葉老三是我的老朋友,他在信中勸我不要捲進你和王家的衝突,如果你真像自己說的那樣會做人,為何連你的親人都在背後扯你的後腿？」
尹劍對老爺子的質疑付之一笑,平靜地反駁道：「前不久鳳凰星駐藍星議員葉飛揚先生在聯盟議會上表演說支持『無名,,鳳凰星目前掌握實權的二號長老葉觀海老先生也代表長老會全體成員公開表達了同一立場,相比之下,葉平潮的私人好惡無法代表鳳凰星的官方態度,老爺子,憑良心說誰家沒有幾個心懷叵測損公肥私的敗家子？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連米家都能滋生米蘇這樣的蛀蟲,鳳凰星那麼大,冒出一個跳樑小丑有什麼好稀奇的。」
米開疆佈滿皺紋的面皮微微抽搐,似乎被尹劍這番話刺痛內心深處的傷疤,沒好氣道：「你小子哪壺不開提哪壺,成心刺激我是吧？把我氣死了你能落什麼好處」
尹劍連忙賠笑：「老爺子春秋鼎盛,受點刺激促進血液循環新陳代謝,對健康大有好處。」
米開疆哭笑不得,擺擺手道：「行了,合作的事我會慎重考慮,去招呼蘭子進來,你小子可以滾蛋了」
尹劍連忙起身告辭,離開時深深望了那尊「飛翼佛像」一眼,不知為何,竟回想起當初在z－o3行星遺跡礦坑中拾到八卦牌那段往事,卻想不通跟這尊天人佛像有什麼關聯。
他前腳剛走,米老爺子便拿起電話。
「蘭子,來我書房一下,有些事要跟你談。」
「好的外公,我馬上就到。」
米蘭正在外頭等候尹劍,接到外公的召喚,匆匆走進書房,瞧見外公臉色嚴肅,不免有些忐忑,試探地問：」外公,您……不會反對跟尹家合作吧？」
米開疆對尹劍不肯吐露一絲口風,在寶貝孫女面前就沒必要裝深沉了,哈哈一笑,坦然道：「我當然不會反對,正相反,我還要大力促成此事,米家想躋身為聯盟頂級家族,這次合作便是最佳契機」
「啊？真的呀那太好了」米蘭興奮地雀躍拍手。
米開疆沒好氣道：「你這淘氣丫頭,都快嫁人了怎麼還像小孩似的一點都不穩重,再不改改這毛躁脾氣,將來怎能領導米家走向輝煌,這一點你要向你母親好好學習。」
米蘭咬著嘴唇,訕訕地接受外公批評。心下卻不以為然,領導家族走向輝煌啥的,犯不著自個兒費神,有尹劍操心這些就夠了,與其學習母親沉穩強勢的作風,她倒覺得嫁得好才是真的好,有個好男人寵著自己,什麼問題都解決了。
老人家總是喜歡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米開疆沒有留意孫女的神態,走到窗前負手而立,自顧自地抒感慨。
「蘭子,外公這輩子最大的夢想就是讓宇宙艦隊五十支王牌機甲軍團全部換上『米氏重工,生產的機甲,讓米氏的家徽印在聯盟宇宙艦隊的旗艦上」
「我本以為這輩子沒有希望了,可現在,我終於看到了一線曙光。」
米蘭聽著聽著,不由深受感染,表情亦有不以為然轉變為心馳神往。她知道這是尹劍帶來的曙光,正如他曾經照亮她的生命,現在他亦將照亮米家的前程
米開疆轉過身來望著孫女,語重心長地說：「結婚也罷,搭檔做生意也罷,最要緊的是看對人,從這個角度講尹家是優質合作對像,尹世豪大智若愚,葉知秋巾幗不讓鬚眉,尹劍此子更非池中之物,最重要的是這一家人做事有底線,不是那種見利忘義出賣朋友的人,我很看好這一家子,毫不誇張地說,尹家的崛起已經不可阻擋,我們米家要做的就是盡快搭上這班順風車。」
說到這裡,老人的眼圈微微泛紅,飽經風霜的臉上流露出真摯的情感。
「蘭子,有些話我知道你不愛聽,但是外公必須當面跟你講清楚,男人這輩子不會只忠於一個女人,只不過有些男人沒有出軌的能力,有些男人則沒有出軌的勇氣,尹劍顯然是另一類人,如果你想要一個你爸爸那樣的丈夫,守著你安安穩穩過一輩子,尹劍不合適,但是,如果你想把自己的名字變成大寫的歷史,渴望一雙有力的臂膀幫你擋風遮雨,陪你乘風破浪,尹劍是不二之選。」
米蘭強忍著內心的酸楚歎道：「外公,我既希望自己的丈夫是位蓋世英雄,又不想看到他的翼護之下還有別的女人……這個要求很過分嗎？」
米開疆苦笑著搖搖頭：「蘭子,世上哪有完人吶,你已經不是生活在夢幻中的少女了,必須做出一個更現實的選擇。如果你不能接受尹劍的缺點,外公做主取消明天的訂婚儀式,如果你能接受這場政治聯姻,那麼為了家族利益,婚後你恐怕不得不繼續忍受他的花心,你可要慎重做出決定啊,免得將來追悔莫及……」
「外公,不要再說了,我願意嫁給尹劍」
「蘭子,外公很抱歉,讓你受委屈了……」
「不,我一點也不覺得委屈」
米蘭從小到大對政治婚姻耳熟能詳,聽過見過的沒有一百也有八十樁,幾乎沒有一對有好下場,自然而然的對這種交易深惡痛絕。
她也曾擔心將來有一天,政治聯姻會落在自己頭上。
她曾打定主意寧死不從。
可是當這一天真的到來,當外公做出政治聯姻的暗示,她卻沒有一絲身為犧牲品的覺悟。
恰恰相反,她激動地渾身戰慄,為幸福來得如此突然而淚流滿面。
她望著外公困惑的面龐,哽咽而又無比鄭重地說：「我不是為了家族利益犧牲自己的幸福,我願意嫁給尹劍,願意包容他的缺點,願意為他付出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只因一個理由……因為我愛他」
米開疆聞言身軀一震,禁不住老淚縱橫。
在他看來,孫女和尹劍的結合或許比不上童話中的公主與王子那般純淨無暇,不食人間煙火。
但是,能夠在利益與真愛的槓桿上找到一個平衡點就已經彌足珍貴了。
為此,他感到無比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