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威覺察軟轎停了下來,原本閉著的雙目,睜開。
    因為心裡急著想見竇驍,竇雲,當即便蹙起了眉頭。
    「怎麼停下來了?」一聲厲聲自軟轎內傳出,緊接著,竇威沉著一張臉,伸手一把將轎簾門拽開。
    轎夫聽到竇威的厲聲,這才回過神來,其中一名轎夫,驚詫回道:「將軍,好像是天牢方向起火了。」
    那轎夫的話音剛出口,只聽得前方轟隆一聲巨響,像是房屋倒塌的聲音。
    竇威撩著轎簾門,尋聲而望,隔著老遠的距離,就已經瞧見,天牢的方向,瀰漫著滾滾的濃煙,一條條火舌自濃煙中竄出,直接燎到了半空,映紅了半邊天。
    火勢之大,就算隔著老遠的距離,已經能感覺到滾滾的熱氣撲面而來。
    「天牢重地,怎麼會走水。」竇威不敢置信的死盯著半空燎原的火舌,一顆心涼了半截,身子一歪,差點跌倒在軟轎內。
    竇清婉所乘的軟轎緊隨其後,聽見前方響動,她亦伸手將轎簾門撩開,想著一探究竟。
    她尚未搞清楚狀況,一股濃煙便直撲而來,嗆得她接連咳嗽了好幾聲。
    六月的天,氣溫本就高,加之天牢走水,火舌漫天,空氣中湧起一道道熱浪,頓時之間,天牢附近的溫度上升了不止幾度,灼得人全身難受,呼吸急促。
    竇清婉一隻嫩白如蔥的手臂緊扶著轎轅,見此濃煙滾滾,火舌漫天的場面,她娉婷如蓮的身子輕倚在軟轎上,纖長的玉臂,微微有些發顫,臉色更是煞白。
    熱浪一道道撲面襲來,不消片刻時間,只見她粉霞般的額頭上,漸漸浸出了豆粒大小的汗珠子,汗珠順著她的額頭滴落,侵染了一片藕色衣襟。
    滾滾濃煙遮擋了半邊天,火勢越來越大,竇清婉顧不得去擦拭額頭上的汗珠,身子踉蹌著下轎,疾步走向竇威。
    此時,竇威亦已經下了軟轎,正欲奔著天牢方向而去。
    竇清婉疾步欲追趕上去,慌亂之中,她衝著竇威的背影,焦急道:「父親,天牢火勢太大,您可要小心一些。」
    火舌燎原之聲,不絕於耳,竇清婉的呼聲傳到竇威的耳中,幾乎已經是支離破碎。
    竇威腳步微滯,並未回頭,想著此處火勢太大,濃煙瀰漫,而竇清婉又是一介弱柳扶風的女子,未免太過危險,便瞥了身旁的小廝一眼,呵斥道:「送郡主回府。」厲聲吩咐完,便丟下兩名小廝,頂著滾滾的濃煙,繼續朝著天牢方向而去。
    竇清婉停在了濃煙之外,挑著一雙熏紅的杏花美目,兩道視線緊隨著竇威,瞧見竇威的背影被淹沒在滾滾濃煙之中,越來越模糊。
    這時候,那兩名小廝走到竇清婉的身旁,其中一人戰戰兢兢道:「郡主,此處太危險,奴才先送您回府。」說罷,兩人便要去抬其中一頂轎子。
    只是剛碰觸到轎轅,就被竇清婉厲聲呵住。
    竇清婉眉眼一轉,兩道陰狠的視線像兩把刀子一般,凌遲在那兩名小廝的身上。
    「該死的奴才,還不趕緊去幫將軍救人,若是將軍出了什麼事,本郡主活剮了你們。」
    竇清婉的一聲厲斥,直接嚇得兩名小廝腿腳發軟,哆嗦。
    郡主折磨人的手段,他們哥倆是清楚的。「是,郡主,奴才這就去。」兩人不敢耽擱,齊齊應了一聲,戰戰兢兢拔開腿腳,直奔著滾滾濃煙而去。
    這廂,竇威疾步趕到天牢的時候,正好看見一群皇宮侍衛,太監,宮女在急急忙忙的救火。
    火舌燎到半空,直接引燃了天牢周圍的花草樹木,燒得辟里啪啦炸響,各種物件崩塌之聲,不絕於耳。
    杯水車薪,根本阻擋不了燎原的火勢。
    天牢的入口,有灰沉沉的濃煙滾滾冒出,濃煙中夾帶著熊熊的火舌,火舌張牙舞爪的堵在門口,根本無生人敢靠近。
    竇威見此情形,心中大急,胸口之中,頓時湧起一股熱血,直衝腦門。
    緊接著,他覺得頭腦嗡的一聲響,耳鳴目眩,腳下踉蹌,差點跌倒在地上。
    「將軍……」身旁的小廝驚呼一聲,眼疾手快,一把將竇威攙扶住,他這才免於摔倒在地上。
    竇威穩了穩身子,緩了一口氣。
    他顧不得耳鳴目眩,上前幾步,隨手抓住一名正在滅火的侍衛,急聲問道:「告訴本將軍,竇驍,竇雲在何處?」氣血攻上心頭,他說話的嗓音十足響亮,震得人耳膜發疼。
    那侍衛正在專心致志的滅火,被竇威突如其來的一把拽住,他嚇得雙臂哆嗦了一下,手中提著的水桶險些跌翻在地上。
    「小的,見過,大……將軍。」那侍衛看清是竇威面貌之後,哆嗦著嗓子,便想要行禮。
    竇威雙目瞪圓,緊拽住那小侍衛的胳膊,連著水桶,一把將他的身子拽起來,像提一隻小雞崽似的,怒道:「告訴本將軍,竇驍,竇雲在何處?」幾乎是歇斯底里。
    他現在只想知道,竇驍,竇雲是否安全。
    那侍衛被竇威拽住,再見竇威劍眉倒豎,臉色極為難看,他嚇得大氣不敢喘一下,拚命嚥了一口唾沫,這才戰戰兢兢道:「稟告……大……將軍,此次天牢失火太過詭異,火勢……太大,太迅猛,兩位少將軍……恐怕還……還在天牢之中,未曾出……來。」
    那侍衛極為艱難的吐出最後一個字,嚇得幾乎不敢看竇威的臉色。
    竇威聽清了那侍衛的話,一顆心頓時涼了半截,縱使周圍熱浪滔天,一股寒氣卻也自腳底處升起,直灌腦門,臉色沉得幾乎可以滴出水來。
    這等燎原的火勢,還能有活人嗎?
    一場大火足足燒了半日,最後才漸漸得以控制。
    正當大火快要被撲滅的時候,適時,一道尖利,高亢的公鴨聲傳來,「皇上駕到……」尾音拉得老長。
    那陰陽怪氣的公鴨聲遠遠傳來,緊接著,便見崇帝身著一襲明黃色的龍袍,乘著龍輦,在一群宮娥,太監的簇擁之下朝著天牢方向而來。
    待龍輦落定,竇威陰鬱著一張老臉,上前幾步,衝著崇帝一拜而下,「微臣參見皇上。」這一拜,隱隱露出心中的猜疑與不悅。
    天牢在這個時候走水,他不得不懷疑,這是皇上一手策劃的。
    崇帝將竇威臉上的神色暗收入眼底,幽深的眼眸微微有寒光乍現,一閃即逝,隨即,他面色平和的走向竇威,伸手將他虛扶了一把。
    「竇愛卿,快快平身,天牢會走水,朕萬萬也沒想到。」語氣頗為歎息。
    竇威苦笑,只得順著崇帝的虛扶,站起身來。他萬萬沒料到,皇上竟然還會擺這麼陰狠毒辣的一道。
    廢墟的天牢前,跪了一地的人,崇帝負手靜靜而立,居高臨下的掃過眾人,最後將目光移到焚得破敗不堪的天牢處,冷聲吩咐道:「來人,進去看看兩位少將軍,是否安好。」
    是否安好?這麼迅猛的火勢,能尋到完整的屍體就不錯了。
    崇帝一聲吩咐,一群皇宮侍衛魚貫躍入天牢。
    此時,一場熊熊大火已經被盡數撲滅了,周圍空氣中充斥著濃濃的燒焦味,整座天牢被燒得不成形,四壁,頂部皆被焚燬,地上黑乎乎一片,只有幾根石柱尚在支撐。
    竇威見此焦灼,破敗的情景,恨得胸中氣血沸騰,不禁間,竟在袖下握緊了拳頭。
    他強壓住胸中沸騰的氣血,看著崇帝,道:「皇上,微臣想親自進去探探情況。」
    「如此,也好。」崇帝回答得很是乾脆,隨即,又吩咐自己得貼身護衛,道:「來人,好好保護竇愛卿。」
    竇威心中甚急,並沒有再多說什麼,領了幾名侍衛,便直奔天牢入口而去。
    他曾前來探過監,知道竇驍,竇雲被關押在何處。
    雖然天牢已經被焚燬,但是大體方位還是辨別得出來。
    入了天牢廢墟,竇威便帶著人,直奔關押,竇驍,竇雲的牢房而去。
    一群人在天牢內搜尋了一圈,根本就未見到竇驍,竇雲的影子,只見著烏漆墨黑的廢墟裡,橫七豎八躺了不少焦黑的屍體。
    竇威一顆心揪緊,然後直接沉到了谷底。
    這時候,一道聲音自廢墟最裡側的牆角處傳來,「將軍。」其中一名侍衛,好像發現了什麼端倪,衝著竇威大喊。
    竇威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挑眼看去。
    那侍衛所在的方位,離關押竇驍,竇雲的牢房很靠近,難道……他不敢再往下想。
    竇威揪緊一顆心,步履有些蹣跚的走向那侍衛。
    那侍衛見竇威蹣跚走來,盯著地上兩具黑乎乎的屍體,據實以報,道:「將軍,這裡發現了兩具屍體。」
    雖然兩具屍體皆已被燒得面目全非,焦黑一片,但是其中一具屍體的拇指上,卻套著一枚碧瑩瑩的玉板子。
    經過烈火灼燒,那玉板子竟然依舊通透至此,定然是價值不菲。
    能佩戴此等名貴玉板子的人,身份定然不簡單,想來,地上的兩具屍體,定然是兩位少將軍無疑了。
    想到此,那侍衛膽戰心驚的瞧了竇威一眼,深怕竇威一時怒急攻心,一掌劈過來,直接要了自己的小命。
    竇威走近,根本無暇顧及那侍衛。
    他揪緊一顆心,垂下雙目,兩道視線落在地上那兩具焦黑的屍體之上。
    僅瞧看了一眼,他身子就猛然晃了晃,一顆心像是被利劍猛刺一般,瞬時之間,臉色煞白如紙,整個人差點跌坐在廢墟裡。
    地上那兩具焦黑的屍體,皆被腳鏈,手銬鎖著,體型,身高皆與竇驍,竇雲相吻合。
    見此情景,竇威眼底死灰一片,足足過了半響,他一雙眼眸才微微轉動,視線慢慢移到其中一具屍體之上,眼睜睜盯著那屍體拇指上的玉板子。
    待看清楚那玉板子之後,他一顆心徹底冰涼一片。
    這枚玉板子,他再熟悉不過了,正是竇驍及冠的時候,他贈予竇驍的及冠之禮。
    「驍兒,雲兒。」竇驍悲慼至極,厚重的廣袖之下,雙拳緊握,幾乎能隱隱聽見骨節脆響。
    那侍衛見竇威眉宇間洩出濃濃的戾氣,臉色陰鬱得駭人,嚇得微低垂著腦袋,不敢說半個字。
    竇威閉眼悲慼了片刻,隨即猛然睜開雙眼,兩道目光銳利的落在那侍衛的臉上,冷聲吩咐道:「好生將兩位少將軍的遺體抬出來。」
    一句話落,不等那侍衛做聲,便已經拂袖朝著廢墟外走去。
    這廂,竇清婉見熊熊大火被撲滅,領著芍葯便朝天牢方向而去。
    此刻,她焦急的等候在天牢的廢墟之外,挑著一雙微紅的杏花美目,目光緊緊注視著天牢入口,見竇威眉頭陰鬱走出,她幾步迎上前去。
    「父親,兄長,堂兄可還好?」走到竇威的身邊,一把拽住竇威的胳膊,口吻急切的詢問。
    只是,不待竇威回答,她便見著幾名侍衛抬了兩具焦黑的屍體,自廢墟中走出來。
    幾名侍衛抬著屍體走近,竇清婉聞見空氣中充斥著濃濃的焦肉氣味,那濃濃的焦肉味嗆得人鼻子發癢。
    竇清婉粉霞般的眉頭,不禁微微蹙起,她挑著一雙杏花美目看去,目光正好落在其中一具焦黑的屍體之上,恰巧看見了那屍體拇指上的綠翡板子。
    這……這枚玉板子,不是……
    竇清婉心猛抽了一下,這枚玉板子她認得,正是她兄長,竇驍的。
    「父親,你告訴我,那不是兄長。」竇清婉緊拽住竇威的一條胳膊,雙瞳之中,充滿了難以置信之色。
    竇威看著竇清婉,並不回答她的話,只是長長的歎息了一口氣。
    短短幾個時辰的時間,堂堂驃騎大將軍像是蒼老了十歲。
    「婉兒,咱們帶你兄長,堂兄回府吧。」過了良久,竇威才開口道。
    這一句話,猶如五雷轟頂,一擊重重打在竇清婉的心尖上,緊接著,她嬌弱如柳的身形微微晃了晃,杏花美目之中,有波光粼粼流轉。
    幸得,芍葯眼疾手快,一把將她攙扶住,這才沒有跌落在廢墟裡。
    至始至終,崇帝都不動聲色的站在一旁,冷眼聽著竇威與竇清婉之間的談話。
    待確定,竇威身後那兩具焦黑的屍體,正是竇驍,竇雲無疑之後,他深邃的眸底隱隱閃過一抹滿意之色。
    「竇愛卿,竇驍,竇雲的事情,朕也痛心疾首,還望竇愛卿能節哀順變。」崇帝隱匿了眼底的滿意之色,主動走到竇威的身邊,難得放緩和的語氣。
    竇威聽到崇帝風輕雲淡的風涼話,心中那股氣血更是翻騰的厲害。
    只見他臉上的表情輕微抽搐,額頭上隱隱有青筋冒出,努力壓制住心中沸騰的氣血,望著崇帝,道:「皇上,微臣還要準備驍兒,雲兒的後事,請容微臣先行告退。」說話間,他隱藏在袖下的雙手,已經死死拽成了拳頭。
    若非崇帝是君,他是臣,他真恨不得將崇帝扒皮抽筋。
    天牢有那麼容易走水嗎?皇上還真當他竇威是傻子。
    崇帝面色平靜的注視著竇威,將他額間冒出的條條青筋收入眸底,隨即,一抹冷淡的視線又移到竇威的廣袖之間,凝視了片刻。
    「竇愛卿,朕一定會查出,此次天牢走水的原因,告慰兩位竇驍,竇雲的在天之靈。」語氣依舊緩和道。
    崇帝話音落下,竇威握了握拳,氣得想吐血。
    面上卻是恭維道:「微臣叩謝皇上隆恩。」說罷,違心的衝著崇帝施了一禮。
    「皇上,請容微臣先行告退。」
    崇帝瞥了竇驍,竇雲的屍體一樣,擺了擺手,微微歎息,「去罷。」
    「來人,送驃騎大將軍回府。」話畢,又轉言吩咐侍衛。
    當天,崇帝便命人,著手調查天牢走水的原因。
    調查了半日,得出的結果卻是——天火。
    老天降火,誰能奈何,天牢一場大火便不了了之,至於竇驍,竇雲丟了性命,也只能自認倒霉,命生得不好,竇家只能認栽。
    最後,崇帝體恤竇家,念及竇家世世代代替朝廷盡忠,追封竇驍為英國公,竇雲為定國公,予以厚葬,並且還親自主持了二人的葬禮。
    一時之間,崇帝此舉,獲得了許多百姓的讚許,說什麼:崇帝體恤臣子,厚德仁愛。
    竇威,竇奎心知,天牢走水必然與崇帝脫不了干係,心中憤憤不悅,卻也只能打落門牙,將滿肚子苦水往肚子裡咽。
    ------題外話------
    卡得我不行了,這兩人總算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