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大魔王知道她的第一個信徒在永恆之城的遭遇,大概就不會發出那樣的感慨。
當瞭望員在桅桿頂端大聲報告遙遠的地平線上出現永恆之城的輪廓的時候,紐斯特裡亞的新任總主教在心裡偷偷鬆了一口氣。海軍成立的時候,女王陛下在水手們當中就有約定,大海上的繳獲物在扣除十分之一的教會稅,十分之一的傷殘撫恤後,一半歸公,一半歸他們自己,在歸他們自己的那份裡頭,船長、舵手等技術人員可以多拿一份。這條規矩訂立的時候看起來很合理,沒有人覺得會因此鬧出什麼亂子來。但是真的在航行當中實踐起來後……特別是他們搶到了,哦不,是及時制止了兩艘剛剛滿載而歸的海盜船之後,所有人的士氣就高漲得太過分了……
習慣賣掉海盜後,他們對那些解救下來的可憐人也兩眼放光,總主教費了很大勁,舉出「我們返航的時候還要經過這一帶補充食水,要交好當地人」等理由,才說服他們把那些可憐的百姓放歸家鄉,本來,他還準備給他們發一點路費,但是弗朗西斯提醒他,沒有路費他們一路乞討回到自己家的可能性還大一點,有路費他們搞不好因為吃得胖胖的半路就被自己家鄉的貴族騎士當肥羊抓了……恩,過去他常常幹這等事來著。
總主教考慮到弗朗西斯在陸地暴力搶劫這方面經驗豐富,採納了他的提議,只給每個百姓發了一小塊麵包。還是從海盜那裡奪取的。虧得那些百姓都是些中世紀的百姓,當中並無一個穿越者。對教會的操行那是瞭然於心,得出生天已經喜出望外。倒沒有敢在這上面計較,也沒有妄想進了教會大嘴的財物能還給自己,都畫著十字念著神名乖乖走了。
瓜分了海盜和海盜財物之後,幾個瞭望員都出過「眼睛一花,把商船誤認為海盜船」的事故,好在弗朗西斯的眼睛還不瞎,用自己的那副望遠鏡確認之後一再果斷停車,否則「飛翔的聖西娜號」大概已經變成一艘凶名赫赫的海盜船了。知道水手們的心猿意馬之後,總主教對此非常憂慮——他是去永恆之城領取主教披肩的。不是在大海上陪海軍賺軍費的!他必須盡快趕到永恆之城才行!趕到的時候這群傢伙必須不能退化成海盜才行!
要是永恆之城還沒到,他的手下們已經徹底忘掉了宗教速成班上的課程,滿心只記得海上跨區執法,這該怎麼好?
雖然……他原本也不指望永恆之城看在他侍奉神明虔誠的份上授予他主教披肩……
但是!樣子總是要做好的!
少一個瑕疵,就少一個被敲詐的藉口!
他本著這樣的憂慮,在船上給一眾人等加了一堂布道,擺事實講道理,分析了又分析,總算讓海盜們。不,紐斯特裡亞王家海軍的水手們搞明白了「要是現在就胡作非為的話,可能被永恆之城加倍勒索,這樣做是得不償失」的道理。之後,他們的行為總算收斂了一些,改為全心全意地練習起帆槳來。
有習慣於遠洋航行的北方人的加入和教導。這種練習不久就出現了女王陛下渴望的成效,船速節節加快——不管海上吹的什麼風。「飛翔的聖西娜號」都能做到扯帆前行,真是一艘地地道道的魔鬼之船——趕到永恆之城的時間居然和預計的差不多。完全沒有被路上一路打海盜賣收穫給耽誤。
「飛翔的聖西娜號」就這樣在船上眾人還沒有徹底墮落——這是指的當海盜方面——之前,總算順順利利地到達了永恆之城,讓還沒領取到披肩的紐斯特裡亞新任總主教長舒了一口氣。雖然各國海軍在屁股後面追趕的可能性不太大,但是他手下的海盜們,哦,是水手們搶習慣了在永恆之城裡亂說,那麻煩可就大了,至少得多花好多金幣才能擺平吧。
這樣掂量過後,他在得知永恆之城在望的時候,心裡著實地放下了一塊大石頭。
不過,大概是因為他是替魔鬼而不是替神明服務的緣故吧,新任總主教還沒來得及踏上永恆之城那神聖的土地,新的麻煩就自動找上門來了。
新任總主教曾經接觸過的永恆之城裡的一號人物,教皇特使,彼得魯.巴普提斯塔,那個首鼠兩端的傢伙,沒給他留下多麼好的印象,他先前不想來永恆之城,一部分理由,雖然是微不足道的理由,就是不想和這個賣隊友的彼得魯.巴普提斯塔再見面,前任圖爾內斯特主教若瑟將他倚為依靠,可這依靠,他倒不如去找張羊皮紙依靠依靠……若不是以為能有教廷方面的支持,前主教或許也不會跳的那麼凶,公開一再地與總主教若瑟唱反調,可他屍體未涼,彼得魯.巴普提斯塔就迫不及待地和總主教若瑟以及現圖爾內斯特主教握手言和,並要求把這位有褻瀆嫌疑的前任主教現任修道院長那數量龐大的財產充入教廷,作為圖爾內斯特應交稅款的替代。
若說政治是一門堪比烹調的藝術,彼得魯.巴普提斯塔就是一刀能切得豆腐三面光的大廚,這一著既充實了教廷的金庫,又照顧了紐斯特裡亞教會的面子,還不會被群情激昂的圖爾內斯特百姓們扔菜皮,堪稱最優解,就苦了那位曾經相信過他的前主教,一世刻薄,辛辛苦苦的積攢,沒有給他自己的親戚留下半分,全都成了代替圖爾內斯特的稅款,給特使大人收稅的成績單增光添彩了。
這樣的解法,當時的總主教若瑟和少年主教也想不出更好的解了,於是前任主教大半輩子的積蓄,甚至他家族本來的一些產業,都就這麼堂而皇之地填進了教廷的血盆大口。當然,教皇特使一行人,人手既單薄,又不熟悉紐斯特裡亞地方,所以,在抄家過程中紐斯特裡亞土生土長熟悉當地情況特別是熟悉前任主教情況(我早就知道那傢伙勾結魔鬼!所以才和他關係不好!)的總主教若瑟著實地給了不少的協助,從前主教得自魔鬼的不義之財中稍微拿一點辛苦費也是應該的嘛!
前主教若瑟的結局,本來在廣場上就已經讓少年主教感慨萬分了,在得知屠夫家祖傳的一個金手鐲出現在和總主教若瑟關係密切的女人手腕上後,更加有了兔死狐悲之感——雖
然,作為借助了魔鬼之力,實際上摁死了前主教的兇手來說,這種悲涼的感覺似乎總有點滑稽……
就因為這樣的緣故,所以少年總主教不想再見到這位紐斯特裡亞人民、教會以及他本人的好朋友彼得魯.巴普提斯塔!他不想見到他,就像一般人不想見到圍著死屍打轉的禿鷲和鬣狗那樣!雖然彼得魯.巴普提斯塔很識時務,不是個腦子僵化動不動要人嚴格修行不能越雷池一步的苦修者(否則他也成不了教皇的特使),但是有選擇的話,少年總主教情願看到他那個親愛的、虔誠得跟他母親一樣還尤有過之的表哥,也不想看到這個淌口水的政治鬣狗!
但是,當他看到永恆之城派什麼人來迎接他的時候,他就立馬懷念起他的好朋友彼得魯.巴普提斯塔了。
永恆之城來的人,沒有最糟糕,只有更糟糕。老話說,貨比貨得扔,這一比,少年總主教對彼得魯.巴普提斯塔這政治禿鷲,政治鬣狗可就無限思念起來了!
因為來的人,他別說一點都不想見,他根本是一點都不想。
中國有四句古話形容人間喜事,分別是「久旱逢甘霖」,「金榜題名時」,「洞房花燭夜」,「他鄉遇故知」。後來又有好事者,每句後面加添兩字,把喜事變味,這改的四句就是「久旱逢甘霖——幾滴」,「金榜提名時——不中」,「洞房花燭夜——不舉」,「他鄉遇故知——仇敵」。
少年總主教很不幸地,遇到的正是這最後一種情況。
他鄉遇故知,仇敵。
而且還不是那種像被他父親或者他本人為著豬肉生意或是教會稅提著刀追過一條街的仇敵,是那種……他沒有跟任何人說起過,他是連想都不願意去回想的,相比之下,彼得魯.巴普提斯塔,那是多麼地……多麼地人畜無害啊!
就是因為這個人,他才不得不返回他明知有多麼可惡的前主教若瑟手下,末了被嫌世界上多一個他的前主教若瑟給打發到布拉德那個魔鬼降臨的領地上去。
雖然隨著歲月流逝,情況各種神轉折,使得他整個人的身心和眼界都發生了劇烈的變化,對這個世界的認識完全倒了個個兒,從一個害怕和異端沾染上關係的人變成了一個自覺自願的魔鬼信徒,但是,他對那個人的感覺,卻從未變過。
那是痛恨的感覺。
純粹的痛恨,以及,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