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我們經過商量,決定把你們的要求報告給『政府』,叫他們給你們派個伯爵來。」貝利爾走到先前曾經賣粥給他們的那戶人家,站得遠遠地對那家的女主人說。
聽到這話,開始還警惕地躲在門後的女人走了出來:「是嗎?你們真的會報告政府?那就好。」
「是的,大娘,我……我以救主和聖徒的名義發誓我說的是真的。」貝利爾說發誓的時候牙齒還跟舌頭磕絆了一下,畢竟他是自幼在有信仰的社會裡長大的,聽多了地獄的故事,想到發假誓就和中世紀那些發假誓的修道院長一樣,渾身總有點不自在,但是他轉念一想,反正要調兵總得有理由,村民要求派伯爵的情況總歸報告上去的,也不算假,只不過小小地隱瞞了一點真相而已,能算假麼?於是他立即流利地、心安理得地起了個誓,不再害怕地獄的火焰了。
「哎呀,那真是再好不過了,請進,請進,你們真是通情達理的人啊。」農婦對這番話感到喜出望外,根本沒注意到對方言語間的不自然,貝利爾的騙術固然拙劣,可是她也不是什麼經歷豐富頭腦聰明的人物,而只是一個鄉村農婦而已,哪裡明白官場上的東西呢?她轉頭沖屋裡喊道,「老頭子,他們答應我們的要求了!」
「那還不請他們進來!」說完,男主人也走到屋門口來招呼他們。
格拉瑞爾一言不發,默默地跟在貝利爾後面進了屋。說真話不受歡迎,發假誓卻能成為座上賓。這點著實讓她沮喪,想到接下來還要弄虛作假。讓她心裡更加不舒服了,為什麼要用謠言對謠言呢?但是她也知道。現在這個局面,真話是既不受歡迎,也不會帶給她的事業一點兒好處的,這和跟總主教爭吵的情況不一樣,那時候她要是爭辯贏了可以節省一些經費,在這裡她說出真相除了讓她和她的同伴餓飯以外對政府沒有好處,所以她那個時候敢和總主教爭吵,在這時候卻一言不發,沒有揭穿貝利爾的謊言。
一個假誓為兩人贏得的不僅是頭上的屋頂。還有屋主款待的晚飯,這次,木碗裡面的糊糊上面放著雞蛋,裡面隱約露著一大塊黃油。看得出,這是屋主夫婦平時都難得一吃的美味。而且,恐怕還不光是屋主夫婦的私藏——儘管屋主夫婦沒有離開過屋子,但是這種村子裡哪有什麼秘密可言呢?不一會兒,好幾個看到「政府人員」進屋的鄰居就趕來打聽消息,在知道他們會向政府報告村民的意願後都歡欣鼓舞。他們應該也為這兩份晚飯貢獻了一些自己平時捨不得吃的佳餚。
看到這些東西,格拉瑞爾覺得比他們之前拿出來的光糊糊還讓人難以下嚥,因為她很清楚,他們這是在哄騙這家人呢。政府是絕不會給他們派什麼「愛德瓦伯爵」來的,那樣的話,政府現在忙碌的許多耗費金錢和人力的事情。一開始就不會做了。
「唉。」格拉瑞爾知道他們的最終目的,是讓巴巴多村的村民們過上好日子。但是這件事眼前卻讓巴巴多村的村民們飽受驚嚇,讓他們覺得比在愛德瓦伯爵的統治下更為痛苦。這讓格拉瑞爾覺得自己似乎是在幹什麼壞事一般,她對此迷惘了。
悶悶不樂地吃了幾口後,她把雞蛋和黃油都分給了旁邊幾個饞得一個勁流口水的小孩子,然後拿出錢來,把貝利爾和自己那份都付了。
「哎呀,這……這怎麼使得。」
「駐村工作人員的食宿都是由政府支付的。」格拉瑞爾回答道,起初的辦法是開一種可以抵消稅款的條子,這在預算上是較為經濟的,但是這種辦法只能在圖爾內斯特附近通用,其他地方很快就改成了付現錢或者其他等價物,現在格拉瑞爾已經明白了為什麼要採用後一種看起來不太經濟的辦法了,「這是政府的規定,我們不是要給你們增加負擔的。」
「這……招待上頭來的人,一向是……一向……」
「我們是不能白吃的,這是『政府』的規定。」
本來,屋主夫婦要把自己的床鋪騰給他們自己去睡牲口棚,但是在格拉瑞爾看來,光吃飯已經讓她不舒服了,要是再佔用了村民的床鋪她是不會睡好覺的。所以她立即堅決地推辭了這個主意,拖著貝利爾去睡他們前一晚睡的草垛了。
看到他們那麼堅定地去睡了草垛,因為不合作而請願成功的村民們心裡原本的喜悅漸漸淡去,現在壓迫他們的恐懼消失了,其他方面的情感便佔了上風。
「看起來,『政府』的人倒不是壞人呢。」
「他們剛來的時候,我還怕他們用拳頭和皮鞭招呼我們呢,那時候,我是捏著一把汗的,沒想到,他們居然沒有怎樣地發火。」
「唉,唉,是和善的好人呢,我們這樣對待他們,叫他們吹冷風,喝稀粥,睡草垛,他們倒不對我們生氣,還答應把我們的意思告訴給上面。」
「吃飯的樣子很,聽說還認字哪,是好人家的孩子,不是什麼招募來的匪徒。」
「我們不給他們飯吃,他們卻沒有抓一隻雞,也沒有偷我們的蘿蔔,真是從沒有想到的規矩人呢。」
「哎呀,他們在這裡沒辦成事情,回去,是要挨罰的吧。那樣,我們就造孽了呀,要是能打退強盜,我是很高興的,可這兩個人不壞,他們沒有惡聲惡氣的,拒絕他們,叫他們吃了苦頭,又教他們在他們的上頭那裡吃鞭子,我覺得神明是不贊成這種事情的。」
「他們說了,是『政府』讓他們吃飯付賬的,我覺得吧,有這種主意,又能派得出這種人的『政府』應該不至於怎樣的壞。」
「而且,他們從頭到尾也沒有提徵兵的事情呀,只說要教我們的孩子們認字。」
「約姆羅,你說的那件事,是真的嗎?還是你聽錯了呢?」
被點到名字的人不高興地說:
「徵兵的事情,還能假的了麼?你們要是不相信的話,盡可以到阿羅納埃爾去打聽啊!那裡已經貼出佈告,說徵兵的事情,還有各種加人頭稅的事情,我央求人家給我念了,就是那樣,街道上到處都是新徵發來的人,你們去了,就曉得了,只要你們不擔心耽誤自己地裡的活,就儘管去好了,我不攔著你們,只怕像你們這樣四肢健全的人去了,就被征夫的人捉住,回不來了,到時候可不要怪我約姆羅沒有看在同村的人的面子上提醒你們。」他這樣惡狠狠地說完,就拄著枴杖回自己屋裡去了。
眾村民們看到約姆羅生氣了,也不敢質疑他,各自散去了。
等夜深人靜了,約姆羅就爬起來,悄悄地走出屋子,往村頭走去。
這兩個人真是自尋死路!他想,好不容易把村民們煽動起來反抗政府,政府卻派了這麼兩個讀書讀傻了的小孩子下來!他們一不毆打村民,二不搶掠村民的財物,三不強行拉丁,四還說什麼「教認字」,一副聖徒的模樣,言語中又對「政府」一通狠誇,灑出的錢更增加了他們的信用,把那個無法無天妄自尊大的狂徒政府背書得跟金子似的,眼看村民們的心要投到新政府那邊去了,這怎麼行呢!必須踢一腳才行!
等他殺掉這兩個人,政府下次就會派兵來,到了那時候,村民們就會因為害怕而斷絕和新政府合作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