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那個天國是存在的!」苦修者喊道,「地上的國只是糞土,天上的國才是真實!那裡有神和眾天使,有光輝的城,那城的根基是寶石,街道是精金,那裡沒有黑夜,沒有痛苦,進了裡面,就可永永遠遠在一起,死人也會復活,我們都會在那裡,讚頌我們的主!」
他又憤怒地瞪向主教:「你要否認這天國,你要否認你的母親的歸宿麼?你為了眼前,為了這可厭的地上世界,要說復活的奇跡不存在,而你的母親已經永遠死去了麼?你這個不孝子!你否認天國,要讓你的母親安歇在何處呢?告訴我你只是一時糊塗,被魔鬼愚弄了而已!」
「如果真有所謂的天國,列國的主教、總主教,以及永恆之城裡的那些人,他們為什麼不肯將抓向這可厭的糞土般的地上世界的手稍微鬆一鬆呢?他們收了教堂捐,又收犁捐,收了初熟之果,又收彼得銀幣稅,他們為了收集這些糞土,跑得比蜜蜂還勤快,這裡的百姓,卻許多年沒有一個教士向他們布道。他們為什麼忙於收集糞土,而不在乎神的羔羊呢?有人肯進了寶庫,把包裹和筐子裝滿石頭而不裝金子和寶石回去麼?為什麼他們總要別人不看金子和寶石,在包裹和筐子裡裝滿沉重的石頭,像驢一樣的負擔,而他們自己則恨不得把肚子也用金子和寶石撐爆呢?商人為了防止僕人偷吃,會說藏在櫃子裡的蜂蜜是毒藥,他們自己卻吃喝不止。那些常常用地獄烈焰恐嚇別人的人。卻一刻不停地幹著會下地獄的事。想一想吧,我親愛的表哥。好好地用你的心——而不是別人灌輸給你的那些——想一想吧,看看他們。看看他們的舉動,看看他們追求的,到底是什麼,是那個他們所吹噓的華美的天國,還是他們聲稱糞土一般的世界上的金銀!」
「那些求糞土的,最終得到的也是糞土,但你怎可因此質疑神和神所許的天國呢?」苦修者回答道,「從前,有祭司的兒子被魔鬼迷惑。隨意取祭祀的肉,又同會幕門口伺候的婦人苟合,神不是懲罰了他們麼?末了,祭司的職位沒有落到祭司的兒子頭上,而是落在了忠心伺候神的少年身上。百姓虔誠地獻上祭品,那祭品被人拿去偷吃了,難道神就不知道麼?神給他們以改悔的時間,正如他給你的一般。你怎可因此質疑神,又因人的行質疑神的天國呢?」
「如果那不是神呢?」
「你想說什麼?——不!停下。不要說那等褻瀆的話語!」
「我學習了異邦人的語言和字,」主教說道,「我們所呼喚的神名……從開始就是錯的,我們一直以來。呼喚的都……錯了。」
一陣可怕的沉默之後,苦修者猛烈地搖頭:「你受了異邦人的欺騙了!他們是習慣騙人的!你怎麼能聽他們詭詐的話呢?他們是和魔鬼結盟的,他們是被神所棄絕的!」
「我一開始也不信。但這是確實的,我詢問過許多地方的人……」
「不。不,不要說那等褻瀆的話語。你……你為何一再地用凡人的心思去度量神?神是不可度量的!你不能質疑他!你應該做的是信,就是信。經上說,不憑著信心求,而憑著行為求的,要跌倒在絆腳石上,而你正跌倒了!你怎可因這世間的彎曲悖謬——你居然把異邦人的謊言,作為你質疑的證據——質疑你的神!天國的確是存在的,在那至高之處,無瑕無疵,我們都將歸於那裡——你否認了這天國的存在,否認你的母親會復活,會在那裡,認為一切都會歸於虛無,那麼,你這樣孤零零地活在這世上,是為了什麼呢?」
「……」
「虔誠的瑪格麗特的兒子,回轉吧,不要讓魔鬼的狡猾蒙蔽你的心靈,不要相信外邦人的說話,這樣,我仍舊是你親愛的兄弟,到了那末了的日子,我們,還有你的母親,都能在那幸福的天國裡團聚。你若是一味相信智慧,以扶危救困為傲,卻不相信你的心靈,那你的母親在天國裡也要蒙面,我與你也不能再為兄弟——你是知道我的決心的!你大可以叫人把我捆鎖起來,治我的罪,如古代帝國治那些傳道者的罪一般,只是——附在你身上的那個邪魔休想改變我的信仰!無論你怎樣用溫和友愛的言語,或者什麼別的憑據來欺騙,我是決計不會改變我的信仰的!」
苦修者等待那個附身在主教身上的邪魔命令警衛捆鎖他,但是他沒有聽到任何命令,於是他繼續說道,「你改變不了我的信仰,邪魔,你不要妄想能像對付別人那樣,用花巧的言語哄人,用這世上的財富和世俗的歡樂來哄人,我是不會受你的騙的,我只一心想天國,我不想世間的事。即使我的身死去,但我的信心是堅定的,並不軟弱。邪魔,不是你治死我,乃是神治死我,為的是我能從神那裡得真正的活。」
他這樣堅定了自己的信心之後,就重新恢復鎮定,將他的視線從天花板挪回,望向主教,但是主教沒有回應他,他悄無聲息地倒在地上了。
苦修者疾步上前,抓住了主教的身體,搖晃了兩下卻沒有回應,他正要呼喊其他人來的時候,戴著權戒的手動彈了一下,抓住了他的胳膊,讓他把注意力從門口轉回。
「你怎麼啦?你怎麼啦?」苦修者急切地問道,這個反應是他一切的打算裡獨獨沒有預料到的,他向主教畫著十字。
主教的雙眼只微微睜開了一下,又閉了起來,他在表親的懷中呻吟道,「那個……到聖地去!到聖地去!」
「什麼?」
「到那個……那個聖地,那個有三座教堂,每個教堂有三個尖塔的東方聖地去……」
「那是哪裡?」
「跨過大海和高山,走過一千里,兩千里,三千里,到那個有三座教堂,每個教堂有三個尖塔的東方聖地……東方的……把你的手杖,傑弗裡的手杖放在中間的,中間的教堂的祭壇上……那個鑲嵌著石榴石的黃金祭壇……擺放著神聖母親的頭巾的祭壇……把手杖放在頭巾上……呃……然後……然
後回來,用這個手杖把附體在我身上的那個靈趕走……」
「你?」
「……呃……」主教又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呻吟,他的聲音聽起來非常微弱,細細的像孩童,「這是唯一解救我的辦法了,它……那個靈回來了!哦!神哪!」
他的身體抽動了一下,當苦修者再次搖晃他的時候,主教很快就坐起身來,用和平常無異的語調和他的表親說話,「剛才你有聽到什麼奇怪的話麼?」
「呃……沒有。」
「確實沒有嗎?有的時候我因為守夜後的疲憊,會睡著,那時候會說一些奇怪的話——只是一些夢話罷了,這裡的的人都知道,我吩咐過他們,不要把我在夢裡說的話當真,因為夢話原是當不得真的。」主教說道,「只是你一來就和我爭吵,所以我沒有告訴你這件事。」
「沒有,你沒有在夢裡說什麼話。」
「我每次在正午的陽光下睡著都會說夢話的,這次沒有麼?」主教再次問道,「不要聽到了說沒聽到,也不要把聽到的話往心裡去——我起初不知道,那時我有時候在夢裡會無端地指責一些人,使他們傷心,又不敢告訴我,後來我才知道這件事,所以我吩咐他們不必把我的夢話當真,因為那恐怕不是我的話,而是一些空中的邪惡精靈,籍著我睡著的時候,假裝我的說話。」
「確是沒有,如果你每次都會說夢話的話,那麼這次要麼沒有說,要麼因為說得太輕了所以我沒聽見。」苦修者回答道,「您是光榮的圖爾內斯特的主教,聖奧布裡的光輝常在你的身邊,本來是白晝之子,不該為黑暗的邪魔困擾,我勸你,我懇求您,早日回返吧,不要再往迷途上走,那是通往地獄的道路。」
「哼,你這個固執己見的人哪,非要我捆鎖你麼——什麼樣的道路是正確的,我不比你這樣一個普通的修士更有認知麼?今天我還有許多別的要緊的事做,已經被你耽誤了很多時間了,你還是先回你的房間去好好想想吧,稍晚你若再是不通,我就送你到奧爾本修道院去,讓修道院長開通了你再放你出來。」
他這樣說完了,袍服一掀就自顧自地離開了,眼睛的餘光卻還瞟著被留在房間裡的表親。
教士在圖爾內斯特比在其他城市更受旁人的尊敬,當時又正好是聖光節結束,那些趁著節日來朝拜的香客們差不多也都到了回家鄉的時候,苦修者沒有費多少力氣,當天就找到了一艘願意搭載他離開圖爾內斯特的海船,他當即上船,並在船艙裡開始了祈禱,祈禱他此行成功,能從那個不知名的強大的邪魔手中,救下他的表親。
「總算走了,就算遙遠的東方真有這麼一處聖地,去,回來,路上起碼三年……」與此同時,得到對他演的戲信以為真的表親已經踏上去往東方船隻的消息,主教在心裡想著,「在這期間,你是不會想死了,唉,若你不是我的兄弟,若你不是我世上唯一的親人——若不是因為我還愛你——我早就把你裝在現成的石棺裡扔進近海,永絕後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