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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章第十七章 一朝天子 文 / 黃易

    第十七章一朝天子

    龍鷹趕返揚州城,在約定的宅院見到宋言志,兩人坐在小廳一角密話。

    龍鷹笑道:「宋兄發福了不少,比以前更有老闆相,近水樓台先得月,你整天在脂粉叢裡打滾,艷福方面該比食福差不了多少。」

    宋言志苦笑道:「我算否是自甘墮落,如家父仍然在世,曉得我變成這般的一個人,肯定不肯認我這個不肖子。」

    接著忍不住的問道:「鷹爺是否從總壇殺出來的?不是要逗留三個月嗎?」

    龍鷹道:「若我是逃出來的,第一件事會通知你立即開溜。放心吧!我的身份不單尚未敗露,反堅固了他們認為我是『范輕舟』的信念。」

    然後將大江聯現時的情況道出來,聽得宋言志不住色變動容。

    聽畢,宋言志憂心忡忡的道:「幸好遇上鷹爺,否則我為虎作悵,仍懵然不知,怎想得到小可汗竟然是魔門妖孽?」

    龍鷹道:「最近上頭有何新的指令?」

    宋言志擔心的道:「三天前我接到命令,著我到總壇去,這幾天沒一晚睡得好,我該否立即開溜呢?」

    龍鷹笑道:「恭喜宋兄,包保是陞官發財,絕非禍事。」宋言志苦笑道:「鷹爺既沒有出事,我該不用心慌,可是送羊入虎口的感覺,總是揮之不去。」

    龍鷹心中一動,問道:「最近有見過總壇來的人嗎?」

    宋言志點頭道:「最近的確有人來找我,此人叫謝爽,是個漢人,聽口音應是東北人,此人對青樓非常內行,對我在情報上的工作沒什麼興趣,但對青樓方面的事,卻問得非常仔細。」

    龍鷹興致盎然的問道:「青樓的姑娘是怎樣來的?」

    宋言志道:「這方面總壇派有專人負責,不准過問,素質的確比其他青樓高,所以生意愈做愈大,現在我成了揚州的名人,各方面關係良好。」

    龍鷹沉吟道:「你的青樓極可能是香霸在揚州成功開設的第一所青樓,故宋兄成為了香霸非常有用的棋子。今次召你回總壇去,是好事而非壞事。如果你能成功打進香霸的集團去,作用之大,難以預估。」

    宋言志道:「我怎可和喪盡天良的人口販子同流合污,逼良為娼?」

    龍鷹道:「香霸辦的是最高級的青樓,又肯放青樓的姑娘一條生路,看看你自己主理的青樓便清楚。告訴我,揚州的達官貴人、富商巨賈、人士,誰不是對青樓趨之若騖?樓內姑娘,有哪個是愁眉苦臉的?」

    宋言志歎道:「雖然如此,但想起她們是給買回來的,便很不舒服。」

    龍鷹道:「買賣人口,是令人髮指的惡行,所以我們才要將香霸的邪惡世家剷除。但至於青樓這個行業,古已有之,從來沒有式微過,只有愈來愈興旺,不是我們管得了的。」

    宋言志道:「聽鷹爺這麼說,我的心舒服了點。」

    又有感而發的道:「鷹爺高見,很多人雖讀聖賢之書,可是一朝得志,便浮華相競,臥酒吞花,狎姬冶遊。蓄姬數百者,亦大有人在。」

    龍鷹道:「不論是優伶、娼妓或奴婢,雖然高低有別,本質上卻沒有差異,是男尊女卑社會的產物。都是我們做男人的不好。唉!岔得太遠了。我還要去見丘神勣,然後坐船返神都。」

    再說一陣話後,龍鷹又多安慰他幾句,提振他的鬥志,兩人分頭離去。

    丘神勣兒到龍鷹,第一句道:「剛接到消息,風過庭正在來此途上。」

    龍鷹大喜道:「何時抵達?」

    丘神勣道:「王昱於他們的船啟航後的第三天發出飛鴿傳書,順風順水,該在幾天內到達。」

    龍鷹欣悅的道:「還以為至少一年才肯回來,竟只是半載,他們的行蹤是保密的嗎?」

    丘神勣苦笑道:「對我們來說,當然做足保密的功夫,但對敵人來說,大江上水師船隻的往來,怕很難避過他們耳目。」

    龍鷹心忖如果不是因著仙子,會留下來等他們,既可暢敘離情,訴說自己難以告人的心事,又可飽餐秀色,不論月靈又或紀干,均為令人賞心悅目的美女。月靈更添上隔世輪迴的神秘色彩,格外動人。

    道:「今次來找大將軍,是有事相托。」

    丘神勣道:「有什麼事,吩咐一聲便成。而我卻真的有事相托。」

    龍鷹訝道:「大將軍有何事托小子去辦呢?」

    丘神勣道:「一件事還一件事,鷹爺想我為你辦什麼事呢?」

    龍鷹道:「這趟回神都,主要是秘密謁見聖上,須瞞過所有人,所以必須修書一封,直接交入聖上之手,連上官大家也要瞞過。」

    丘神勣道:「絕沒有問題,只要加上火漆封印,列明須聖上親手開啟便成。」

    龍鷹喜道:「就這般簡單?」

    丘神勣道:「就是這麼簡單。唉!我的事真不知從何說起。兩天前,我奏上聖上,望能告老還鄉,過些安樂的日子,安享晚年,最怕是聖上不予批准。」

    龍鷹皺眉道:「大將軍精神奕奕,照我看,你赤手也可打死老虎,怎會忽然興起引退之心?」

    丘神勣道:「我今年五十二歲,隨鷹爺到塞外打仗亦捱得住,但這非關乎年紀的問題。爹常教我,做人最重要是懂審時度世,有自知之明。唉!

    教我怎麼說呢?」

    龍鷹明白過來。

    這叫一朝天子一朝臣。尤有甚者,乃丘神勣是武曌的心腹將領,在對付唐宗室和支持唐宗室的將領的叛亂上,出過大力。在武曌的角度看,他是戰績彪炳;但在李顯的角度看,丘神勣的手沾滿唐宗室的血腥。當李顯登基後,丘神勣如仍坐在節度使的重要位置,後果可以想像。

    平時鎮定自若的丘神勣,說出這番話時,顯得焦慮不安,可看出李顯回朝對他的困擾。龍鷹這才清楚自己對政治是多麼外行,還以為中宗回朝,只是將太子李旦換為李顯,其他一切不變,現在終於曉得自己的想法太天真了。太子乃未來的皇帝,牽一髮,動全身。

    另一個顧慮是不知還有多少名臣猛將,抱持同一想法,頓令大周和大唐皇朝的交替生出變量,造成青黃不接的情況。

    想深一層,自己在軍中辛苦建立起來的威望和關係,將受到一定的打擊。

    在一切正常的悄況下,換班子影響不大,但現在並非正常情況,而足給妲瑪混進了李顯的權力核心去。李顯的集團,真正的主事者是韋妃,妲瑪只要裝出全心為韋妃著想的姿態,便可將韋妃舞弄於股掌之上。

    一時龍鷹想得頭大如斗。

    剛在對付大江聯的事上有點起色,卻給小可汗耍了這麼的一著,像不論如何努力,仍補償平衡不了。

    「鷹爺明白了!」

    龍鷹苦笑以對。

    先是李顯一方向靜齋送出消息,保證李顯即位後,將逐走法明,歸還淨念禪院,現在則是丘神勣這般重要的將領,興起引退之心,肯定大幅削弱了應付大江聯的力量。與李顯集團有關的事,沒有一件使他安心。李顯與武承嗣絕不可相提並論,得到大多數朝臣和民眾的支持,一旦因妲瑪成為他龍鷹的敵人,任他智比天高,神勇蓋世,仍要力不從心。

    龍鷹勉強振起精神,道:「明白了,希望我可以說服聖上。」順口問道:「神都情況如何?」

    丘神勣道:「已定了九月十五日舉行冊立廬陵王為太子的典禮。」

    原來如此,雜怪丘神勣死了心,只求能辭官歸故里。

    丘神勣歎道:「廬陵王十八年前已經被冊封為太子,更當上皇帝。現在是第二次被冊立為太子,如果再次登基,便是兩度當太子,兩次當皇帝,確是史無先例。」

    龍鷹暗想武曌的女帝,則更可能是空前絕後。忽然心中一動,已想到妲瑪憑什麼得到韋妃的歡心。人的貪念是永無止境的,得隴望蜀,韋妃的終極目標,當是像武曌般,成為另一個女帝。

    丘神勣道:「我的事,拜託鷹爺哩!」

    龍鷹心歎道,自己的事,又可拜託誰呢?

    總管府。書齋。

    龍鷹運筆疾書,思潮起伏。

    他回神都,一意告訴武曌有關妲瑪和大江聯的情況,並希望得到她對自己想法的支持,根本無暇去想其他事。現在卻不得不就整個政局和氣氛做出全盤的考慮。

    他首次想到在李顯集團眼中,自己是武曌的心腹,比丘神勣與武曌的關係更親密,妲瑪可輕易利用這個情況,製造他和李顯集團的矛盾。在這方面,他是處於絕對的被動,全無還手之力。最難堪的是,以前在朝中曾並肩作戰的人,例如張柬之、李多祚等等,均有可能變成自己的敵人。

    他應否將對妲瑪的猜估,向狄仁傑如實吐露?這般做,牽涉到有關大江聯的所有問題,但如得不到他的支持,他會處於更不利的位置。就在這一刻,他清楚明白自己給深深捲進朝廷的政治漩渦裡去。

    將信交給丘神勣後,桂有為來了。

    兩人到偏廳說話。

    桂有為道:「得端木姑娘通知後,我換了艘較小的船,操作的全是信得過的自己人。」

    龍鷹不知該謝他還是責他,知給仙子耍了一著。但能和仙子共度船程,已屬天賜之福。挨挨碰碰,間中親個嘴兒,還有更爽的事嗎?

    桂有為道:「我已使人捎信給商場主,她肯定歡欣雀躍。」龍鷹苦笑道:「老哥的出手狠、準、快,難怪能賺這麼多錢。」

    桂有為笑道:「全托鷹爺鴻福。」

    龍鷹沒好氣道:「幫主得意時,小弟仍在牙牙學語。」

    桂有為定神打量他,訝道:「為何我總感到鷹爺心事重重,悶悶不樂似的。不是……嘿!」

    龍鷹道:「我和端木姑娘沒有問題,而是另有心事。順口問一句,誰都曉得你老哥一直支持唐室,還因此開罪聖上。但老哥有否想過,一天廬陵王坐上帝位,天下會變成怎麼樣的天下嗎?」

    桂有為皺眉道:「鷹爺意有所指,難道鷹爺的心事,與此有關?」

    龍鷹道:「請幫主先答我的問題。」

    桂有為呆了片刻,歎道:「朝廷的事,我們是想不來,管不了。誰當皇帝,只要不來砸我的飯碗便成。」

    龍鷹點頭道:「這該是大多數人的想法。」

    桂有為關切的道:「鷹爺在憂心什麼呢?」

    龍鷹知道要逼桂有為說出對李顯的真正看法,是近乎不可能的事。以前李唐的支持者眾志成城的擁護李顯,現在他們期待的事終於發生了,反而沒有人敢去想李顯是個昏君還是明君的問題,還要自我欺騙,確是矛盾。

    狄仁傑又會怎麼看呢?

    桂有為道:「是登船的時候哩!」

    風帆駛離碼頭。

    船艙內,龍鷹陪端木菱吃為他們預備好的齋菜。

    出道以來,龍鷹一直順風順水,心想事成,但在這一刻,卻感受著畢生未曾有過的煩惱。最折磨人的是那種有力難施的沮喪。

    端木菱柔聲道:「妲瑪的事,困擾得你很厲害呵!」

    龍鷹歎道:「最大的問題,是李顯太無能呵!最糟的是一切失控了,沒人曉得李顯成為太子後會發生什麼事。以前若是滾動的洪流,現在則是波濤洶湧的汪洋,不知安全的陸岸在何處?最後能否登岸?」

    端木菱道:「你離開後,我想過有關妲瑪的問題,想到三件事。」

    龍鷹喜道:「有仙子肯為我等凡人分憂,是小弟的福氣。」端木菱苦澀的道:「你開心得太早了,我或許只是加添你的煩惱。」

    龍鷹不知為何,對著她後立即充盈鬥志,道:「當然不會,只要仙子肯站在我的一方,我有應付任何危難的勇氣。」

    端木菱道:「你有想過將妲瑪的事告訴武曌之後隨之而來的後果嗎?一旦激起她鬥爭的凶性,情況將不堪想像,會令你非常為難。」

    龍鷹歎道:「想過千百次了,但不坦白告訴她,可能更糟糕。」

    端木菱道:「這方面我很難為你做主,憑你的感覺去辦吧!第二件事,是法明會如何反應?假設妲瑪故意洩出風聲,傳入法明耳內,他肯坐看自己得來不易的權位被一手摧毀嗎?」

    龍鷹心忖這就要看法明有多想做皇帝,正是此時不出手,難道待李顯坐上寶座後嗎?

    端木菱道:「第三個問題,就是大江聯手上是否掌握著武曌乃婠婠徒兒的證據呢?」

    龍鷹道:「肯定沒有,一切只能憑空猜測。」旋又記起胖公公的分析,道:「但即使最荒謬的謠言,在某些情況下亦可以起著關鍵性的作用。唉!我的娘!我再不想思量這些事了。咦!仙子要到哪裡去?」

    端木菱橫他嬌媚的一眼,輕柔的道:「當然是為加深你的煩惱而做出補償,小女子回房修行,鷹爺一道來嗎?」

    龍鷹喜出望外,追著她去了。

    仙子真的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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