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鷹留心看他,李隆基確是一表人才,方面大耳,年紀雖輕,然而沉著冷靜,雙目神采奕奕,絲毫沒有長期被軟禁致頹唐失意的神色。道:「臨淄郡王憑甚麼相信胖公公會幫你?」
李隆基道:「我們是以朋友論交,叫我隆基吧!隆基信任的不是胖公公而是龍兄,仞雨說舉凡有關你的事,胖公公定為龍兄隱瞞。」
龍鷹道:「我們坐下再說。」
兩人在一角隔幾對坐。
龍鷹道:「隆基是否對聖上心存怨恨?」
李隆基知龍鷹在考較他,坦言道:「撇開家族恩怨,除了某一方面外,隆基對聖上佩服得五體投地,真心折服。」
龍鷹大奇道:「隆基可以解釋一下嗎?」
李隆基侃侃而言,道:「聖上便如我李氏的太宗皇帝,日理萬機,躬親政事,做到政由己出,明察善斷的帝皇本分。事實擺在眼前,從她執掌朝政之日說起,到現在剛四十年,人口增加了逾二百萬戶,太原蓄巨萬之倉,洛口積天下之粟,地方義倉儲藏大量糧食,可應付天災**。工商業發展迅速,不論冶金、絲織、建築、制瓷、造船,均非開國時所能比擬。除長安和洛陽外,揚州、成都和廣州都發展為集文化和經濟於一身的新興大城。便如時人所謂:『天下諸津,舟航所聚,旁通巴漢,前指閩越,七澤十藪,三江五湖,控引河洛,兼包淮海,弘舸巨艦,千軸萬艘,交貿往還,昧旦永ri』。」
龍鷹看他說話。神采愈盛,將心中忿郁之氣,如江河般宣洩出來,一時瞧得呆了。
李隆基意猶未盡,稍頓續道:「說到用人,撇除起用其子弟的私心不說,確知人善用,不論狄仁傑、姚崇、宋璟和張說,莫不是百年難遇的良臣賢相,且肯虛心納諫。這方面唯太宗皇帝可以相比。」
龍鷹拍幾道:「小弟終弄清楚到神都來最應該幹的事。」
李隆基給他這奇峰突出的一句,弄得摸不著頭腦,愕然道:「龍兄弄清楚甚麼哩?」
龍鷹俯身探前,看著他的眼睛,李隆基雙目射出誠懇坦蕩、正氣凜凜的神色,迎上他似能洞穿銅牆鐵壁的灼熱芒火。
龍鷹一字一字的道:「就是捧你作皇帝。」
李隆基大吃一驚,道:「龍兄不要亂說。」
龍鷹語調鏗鏘的昂然道:「此事只你知我知,老兄你不用害怕。太宗皇帝和聖上,先後為大唐打下無比堅實的基礎。只要再出明君,掃走jiān魅佞魎,大唐勢將盛放開花,結下史無先例的豐美果實。這是沒有人能改變的勢頭。當然,你老哥現在必須繼續韜光養晦,等待時機。不過形勢是由人創造出來的,老子比任何人更懂玩這個遊戲。」
李隆基驚魂甫定。苦笑道:「龍兄或許不太清楚皇室的繼承法,廬陵王才是皇嗣正統,然後輪到他的長子李重俊。到我們這一系。爹之外還有長兄。唉!怎都輪不到我。」
龍鷹冷然道:「這一套對小弟完全派不上用場,我只曉得誰有做個好皇帝的資格。你伯父只是韋氏的工具,不會有好下場。你老爹則膽小怕事。告訴我,你的兄長是怎麼樣的人?」
李隆基面露難色。
龍鷹洒然道:「不想說便不要說出來,只看你的神態便知他們沉溺於皇族的聲色玩意。成王敗寇,可盡道皇宮內爭的情況。現在你的皇祖母是大贏家,操控一切,但只要她不是長生不死,終有一天會離開。現在當務之急,是把人人擁戴的廬陵王迎回來,由他當太子,那等於武氏子弟徹底的失敗。帝皇大業,必須按部就班的進行,急也急不來。」
李隆基聽得舒了一口氣,道:「龍兄原來對皇嗣之爭有這麼深刻的瞭解,隆基放心了。可是要我當……」
龍鷹截斷他,道:「大丈夫立身處世,當仁不讓,敢作敢為。答我一句,我和你之間,也是仞雨和你之間的秘密協議立即生效,此生不渝。否則便當我龍鷹沒說過剛才那番話。」
李隆基沉默下來,雙目芒采漸增,不旋踵伸出雙手,道:由此刻開始,李隆基就是與龍鷹並肩作戰的戰友夥伴,縱然將來頭顱不保,永不言悔。」
龍鷹探手與他緊握在一起,長笑道:「我龍鷹找到生命的目標和理想了。」
接著有點不好意思的道:「剛才說得快了點,除小弟之外,仞雨和胖公公也會獲告知此事。特別是胖公公,沒有他的幫忙,會很難成事。」
李隆基大喜道:「胖公公真的會站在我們一方?」
龍鷹道:「不用有絲毫懷疑,胖公公剛令聖上革了武三思、武攸宜和武懿宗三人的軍職,改由婁師德、張九節和楊玄基頂上。」
李隆基皺眉道:「豈非再難施蠢帥弱軍之計?」
龍鷹道:「契丹人給勝利沖昏了頭腦,不論我們如何調兵遣將,都不會放在眼內。」
李隆基道:「龍兄請恕隆基直言,為何不論聖上、狄仁傑、張柬之或仞雨,都對從未上過戰場的你,如此信心十足,認定你必勝無疑?還有,隆基更聽人說過,吐蕃王子橫空牧野曾在聖上龍駕前,直言你是戰場上最可怕的人。這些話有甚麼根據?」
龍鷹大喜道:「隆基你正顯露當皇帝的本領,不因與我結成聯盟而有顧忌,怕開罪小弟。此事很難解釋清楚,亦沒有時間。簡單點說,我是個有知敵靈覺的人,兩人交鋒如是,戰場上千軍萬馬對陣亦如是,沒有人可以在戰場上算倒我,就像我要薛懷義十招內兵器離手般,盡忠和孫萬榮是死定了。」
胖公公回來了,伸手緊握李隆基臂膀,道:「我聽到最後的幾句話,讓公公加上兩句,不論是隆基你,或是我胖公公,又或是敵人,都永遠弄不清楚面對的是如何可怕的人。但卻可以完全信任他,他說甚麼就是甚麼,不會反口。」
言畢領龍鷹離開。
騾車隊離開「東宮大監獄」,龍鷹將剛才與李隆基會面的說話,一五一十告訴胖公公。
胖公公欣然道:「邪帝的判斷,會錯到哪裡去?此子亦是李唐子弟中,唯一敢頂撞武氏子弟的人。七歲那年,他隨父親到萬象神宮參加祭祀儀式,武懿宗故意在聖上前大聲喝罵他們的隨從,以折辱李旦。李旦等噤若寒蟬,獨李隆基大聲回罵,說:『吾家朝堂,干汝何事?敢迫我騎從。』明空見他小小年紀,竟如此有膽有se,對他遂另眼相看。」
又道:「此子少有大志,更有個人魅力,否則仞雨不會視之為友。哈!真好,公公終找到活下去的目標,就是讓我聖門千辛萬苦爭取回來的大業,能繼續開花結果,不致遺臭萬年。定要去告訴千黛。」
龍鷹愕然道:「誰是千黛?」
胖公公道:「千黛就是一手揍大明空的人,婠婠的貼身愛婢,現在的道號是桂華孤,是宮城禁地上陽宮女觀的觀主,自婠婠去世後,從不踏出女觀半步,你去和她說話,她只聽不語。」
龍鷹記起狄仁傑和張柬之提起過她,當時還以為他們指的是婠婠。駭然道:「公公去告訴她,若她破例開口轉告聖上,李隆基立即人頭落地。」
胖公公道:「婠婠臨終遺言,正是要明空不可忽略公公對她的逆耳忠言,千黛在旁親耳聽到,怎會出賣公公?婠婠真厲害,看穿她的愛徒很易感情用事,不夠明智。」
龍鷹失聲道:「她感情用事?」
胖公公道:「她的確是感情豐富的人,但卻不得不苦苦壓抑,變成矛盾複雜的性格,狠起來,狠得人人不敢相信。但她也有脆弱的一面,看她見到千黛時便清楚,只是沒有人見得到。」
又歎道:「你要到哪裡去?」
龍鷹道:「我要再去見聖上,提出新的要求。不要說我貪得無厭,而是在不斷變化的形勢下,有很多計劃上的改動。」
騾車隊抵達大宮監府。
離開大宮監府,龍鷹到貞觀殿見武曌,她比龍鷹更忙,等了小半個時辰,才得她接見。龍鷹一股腦兒將要求說出來,武曌命伺駕的上官婉兒一一錄下。
武曌道:「這些要求合情合理,朕全部賜准。現在朕已為你掃除一切障礙,令你可上命下達,絕不會有人敢陽奉陰違。剛才朕召凝艷來,當面警告她不可插手到我們和契丹的戰爭去,否則朕不會對突厥客氣。」
龍鷹心忖難怪會在洛河北岸大道碰上凝艷,道:「她有何反應?」
武曌雙目寒芒閃爍,道:「她說如果我們不插手他們和吐蕃的紛爭,他們亦會置身於我大周和契丹人的事外。真好膽!竟敢乘機威脅朕。」
龍鷹的心涼了半截,說不出話來。
武曌現出笑容,道:「朕手上有你龍鷹這張好牌,怎會受她威脅?何況突厥人對中土的野心,路人皆見。不過朕想先知道你的想法。」(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