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艷矛盾得要命,進退兩難。
龍鷹的目光乘機在眾外賓中搜索,見不到萬俟京,出奇地亦見不到奚族美女高手泰婭。
凝艷在萬眾期待下,勉強擠出個苦惱的笑容,道:「今天的校場切磋,到此為止。」又向龍鷹道:「龍先生說的故事很有趣,凝艷可邊走邊聽。」
說畢,領先往神道的方向舉步。一眾突厥高手緊隨其後,接著是其他外賓。武三思、張氏兄弟等知機的原地不動,施禮相送。
龍鷹匆匆趕到凝艷身旁,雪兒則神氣隨主人一道走,與凝艷並肩而行,龍鷹語調一變,輕描淡寫的低聲道:「二十八個人,全被扣押在刑捕房裡,只要公主證實他們是暗中保護公主的人,我們立即將他們恭送往八方樓。」
聽到他說話的突厥人,包括凝艷在內,均掩不住驚異的神情,因這批人個個武功高強,怎可能給龍鷹一成擒?
凝艷道:「如果我說這些人與我沒有關係又如何?」
龍鷹聳肩洒然道:「那我們只好大刑伺候,他們何時受不住刑,崩潰招供。」
事實上他已予凝艷下台階,指這些人潛來中土,目的是「暗中」保護她。
凝艷歎道:「這是一場誤會,龍先生請讓他們到八方樓去吧!」
別過俏臉望著龍鷹,微笑道:「龍先生確是非常特別的人,凝艷佩服。」
龍鷹領雪兒橫移開去,致禮恭送。
龍鷹趕往上陽宮後神都苑的御衛校場,隔遠聽到喝采叫好的聲音,抵達時得眼前一亮,百多個御衛正為策馬繞場緩馳的人雅歡呼打氣,她一身雪白武士服,穿上紅色馬靴,嬌小玲瓏的嬌軀在高昂朗駿的馬兒背上,像個精緻美麗的女偶。令人神為之奪。她正全神貫注在馬兒身上,茫不知他的來臨。
秀清和麗麗在場邊為她打氣,一黃一紅,明艷照人,也多了以前從未在她們身上發現過的颯爽英氣。非常引人。見到龍鷹。興奮的迎過來。
龍鷹翻身下馬,落在令羽旁,道:「她們表現如何?」
令羽欣然道:「好得出乎料外,不到一個時辰。已能操控自如。我怕清夫人和麗夫人勞累,勸她們稍作休息。但人雅卻怎都不肯離開馬背。」
小馬湊上來興高采烈的道:「神都苑是最好練馬術的地方,地方夠大,景色又美。」
麗麗和秀清來到他兩旁,龍鷹當然不會吝惜讚美。哄得她們心花怒放。
龍鷹向小馬道:「康復了嗎?」
小馬一個倒翻,落往後方丈許處,得意洋洋道:「我是打不死的好漢,昨晚才到青樓去。」
麗麗和秀清齊聲笑罵。
人雅終到夫君,興奮得俏臉通紅,策騎朝他馳來。
龍鷹深深感受著自己在皇宮如日中天的威勢。高呼道:「讓我們放騎神都苑,好盡覽苑內美景。」
眾人大聲答應。龍鷹剛想抱兩女登上御衛牽來的馬,麗麗和秀清笑著避開,自行踏蹬上馬。威風凜凜,似模似樣。
龍鷹翻上雪兒,來到高居馬背的人雅旁,愛憐的道:「累嗎?」
人雅甜笑道:「這麼好玩,怎會累?」
龍鷹嘖嘖稱奇。三位夫人平時嬌生慣養,竟然這麼捱得辛苦,難道真是魔種之功?
令羽、小馬和七、八名御衛紛紛登上牽來的戰馬,一眾人等。往神都苑深進。
龍鷹還是首次游神都苑,人雅等早隨武曌來過多次。此苑不負帝皇遊樂勝地之名。方圓達二百多里,難怪初抵神都時,榮公公告訴他神都苑是最易迷途的地方。苑內名花仙草,修竹垂柳,掩映軒陛;奇山異石,珍禽走獸,充斥其間。
光是宮殿便有十一座,分別為高山、宿羽、合璧、明德、冷泉、龍鱗、翠微、望chun、黃女、青城和凌波。東南方有大池凝碧,周廣十多里,造蓬萊、方丈、瀛州諸山,出水逾十丈,壯人觀止。台、觀、殿、閣,羅織山上。
苑內遍植牡丹,此時正值花開之季,品種繁多,爭奇鬥艷,美不勝收。
眾離宮裡以合璧宮最是金碧輝煌,宏偉壯觀,亦是在此宮之內,太子李弘忽然暴斃,從此武曌不踏足半步。但如論景觀,則以高山和宿羽兩宮稱最,臨高遠眺,可把洛陽勝景盡收眼底。
苑內尚有芳樹、金谷兩大名亭。
龍鷹等繞凝碧池馳了個大圈,艷陽早越過中天,由於未進午膳,只好打道回上陽宮。龍鷹心忖難怪太平公主偕符君侯可在這裡遊玩多天,如此極盡奢華的大宮苑,逗留上十天半月,仍是賞之未盡,橫空牧野的匆匆兩天一夜,肯定不足。
快抵上陽宮,一騎急馳而至,報上聖上召龍鷹到浴ri樓見駕。
龍鷹首次登上位於上陽宮觀風門旁臨洛水而建,高起達五丈,雄偉壯觀的浴ri樓。高樓上大周女帝龍冠龍袍,在河風拂掃裡,龍袍輕柔地搖曳。
武曌若有所思的俯視洛河舟來船往的繁華忙碌,河水在陽光下粼粼生光。
龍鷹在她龍背後施禮問安。領他上來的太監悄悄退下樓去,只剩下他們兩人和間中從洛水傳來的船笛之音。
武曌道:「到朕身邊來。」
龍鷹來到她身旁,見她仍是對洛河的情況情深專注,不敢說話。卻清楚感應到武曌即將有很重要的話要說。
武曌輕柔的道:「自嬴秦立國,到今天我大周皇朝,如論機變多智,無人能過少帥寇仲。」
龍鷹聽得一頭霧水,完全掌握不到武曌忽然提起寇仲的原因,不過每當她提到寇仲或徐子陵,都像變成另外一個人般,被某一種奇異的情緒貫注。
武曌道:「當時李淵仍是皇帝,太子是李建成,寇仲和徐子陵則成了他們的頭號敵人,更清楚兩人要到長安起出楊公寶庫,於是李唐撒下天羅地,磨刀霍霍,嚴陣以待,可是在這樣的險惡情況下,仍給兩人以不同身份混進長安。徐子陵的弓辰chun可以不論,但寇仲以丑神醫莫一心的偽裝,竟能打進皇宮,成為皇帝妃嬪的寵臣,確是異數。」
龍鷹心忖難道她召自己來,在這麼一個地方,只是為向自己說故事,撫今追昔?
武曌終往他瞧來,一臉幽思,淒然道:「這些往事,全是別人告訴朕的,每次聽時朕都感到心痛,人生是否難以負荷的重擔子呢?無休止的生命,會否亦是無休止的痛苦?」
龍鷹想到告訴她的人是婠婠,心中惻然。可以想像婠婠說這些事時,等於正追憶著不能挽回的過去。
武曌目光重投下方像時間滾流不休,永不回頭的河水,一滴淚珠從她眼角落下,滴往樓台地面,以她低沉帶磁性的聲音哽咽著吟唱道:「天津橋下冰初結,洛陽陌上人行絕。榆柳蕭疏樓閣閒,月明直見嵩山雪。」
她的歌聲有種令人顫慄的磨損,低沉破碎,又積蓄著深沉的感情和奇詭的能量,但肯定是從內心至深處,難以壓抑的暴湧出來。
何事令她如此忽然難以自已?
好半晌,武曌不發一言,像變成了傲立高樓上的女帝石雕像。
武曌終於活過來,徐徐吁出一口氣,道:「只有在邪帝前,朕不用隱瞞自己。」
龍鷹很想問她,這樣壓抑自己,會不會很辛苦呢?但終不敢問出口。婠婠正是武曌自身的寫照,為了聖門的理想,將自己的幸福全賠進去。事實上不論帝王將相,如何富貴榮華,得到後仍不外如是,何苦來哉?
武曌深吸幾口氣,情緒穩定下來,漫不經意的道:「剛才朕故意接見了凝艷和幾起外族的代表,且是分別逐一接見,而朕的真正目的,只是想見一個人。邪帝猜到是誰嗎?」
龍鷹不用猜想的道:「泰婭!」
武曌欣然道:「和邪帝說話,最不用花力氣精神。」
略一沉吟,又道:「早在名單來到朕手裡時,朕便為奚王李智機派出的人選感到奇怪。泰婭雖是李智機的侍衛長,武功高強,但亦是李智機愛寵的女人,李智機怎捨得讓她遠離身邊?」
龍鷹點頭道:「事出必有因。」
武曌道:「奚族與中土一向關係密切,李世民征高麗,奚族大酋蘇支從征有功,其子可度者被賜封為饒樂都督,並賜李姓。到可度者之子李智機,時反時降,令人頭痛。但解決這個問題的時機終於來臨,朕將奚族的命運交到邪帝手上去,由邪帝決定李智機的生死榮枯。」
龍鷹道:「泰婭是否奉有李智機的密令,到神都來向聖上面陳?」
武曌道:「大概是這樣,不過與邪帝的猜想有少許出入,李智機要求的,就是機變不在少帥寇仲之下的聖門邪帝。」
龍鷹失聲道:「甚麼?聖上在說笑吧!李智機該連我是誰尚不清楚。」
武曌現出今天第一個笑容,頗帶點因能捉弄他而來的喜悅,笑道:「君無戲言嘛!」
龍鷹呆瞪著她。
武曌欣然道:「邪帝可知朕有多少年沒給人這麼瞪大眼呆。唉!那是久遠得再留不下絲毫印象的陳年舊事。」
龍鷹苦笑道:「聖上請揭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