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鷹心中苦笑,為來俊臣難過,不論他當的官如何大,又有啥人生樂趣。不過罪魁禍首是武曌,推事院乃她剪除異己的工具,不過來俊臣為虎作倀,本身就不是正人君子。
此時離門樓不到千步,令羽停下來,發自真心的道:「鷹爺三思。今天鷹爺連場激戰,不若休息一天,待明天離宮如何?」
龍鷹不解道:「因何副統領像曉得我一踏出宮門,立即遇上薛懷義的樣子?」
令羽苦笑道:「因為自午後時分聖上頒下命令,明言不准薛懷義和張氏兄弟踏入上陽宮半步。稍後薛懷義聲言只要鷹爺踏出上陽宮,他會和鷹爺來個生死決戰。」
龍鷹心忖原來如此,武曌借他之手殺薛懷義之計,成功了一半,另一半還看他龍鷹。
令羽道:「現在皇城空前熱鬧,沒人肯回家去,因為鷹爺若要返麗綺閣,皇城乃必經之路,現在大小官兒全體留在那裡看熱鬧。」
龍鷹長笑道:「想不到我龍鷹平生第一場決鬥,竟有萬人空巷的盛況。」
令羽大驚失色道:「第一場?」
龍鷹輕鬆的道:「對我來說是第一場,對他來說是最後一場。令副統領不用勸我哩!有信心一點。」
言罷燃燒起火紅的鬥志和決心,朝正門樓舉步。
為了所有被這假和尚殺害的人,為了胖公公,為了人雅,此戰是許勝不許敗。
龍鷹離開上陽宮,牽動皇城的整個神經,像一個漣漪般擴散。而他和薛懷義的決戰,已成離弦之箭,勢在必發。
來俊臣再沒有昔日的神采,茫然道:「發生什麼事?皇城從未在這時分仍有這麼多人集結,比得上舉行祭典的盛況。」
太陽在西山邊緣上徘徊,發出萬道霞彩,染紅半邊天。寒風從右方洛水吹來,天氣明顯轉冷。際此決戰當前的時刻,格外有肅殺之意。
與他並肩而行的龍鷹正心中嘀咕這酷吏頭子竟如此膽識過人,敢際此風頭火勢之時找他吃飯,聞言道:「今天來大人幹過什麼事?」
來俊臣苦笑道:「不瞞鷹哥兒,早朝時在小臣身上發生很不幸的事,累得我整天躲在官署忙個不休。唉!現在很心煩!」
以往龍鷹在宮內走幾步都有兵衛前呼後擁,獨這次任他一人走出上陽宮,當是武曌撤去對他的保護。由是觀之,皇城的禁衛理該收到指令,不會插手到他和薛懷義的事上。龍鷹比任何人更清楚自己的情況,國賓只是個虛銜,事實除與他有接觸的如令羽等人外,在其他人眼中龍鷹只是武曌的新寵玩物,而和薛懷義純屬新舊寵間的爭風吃醋,誰死掉沒有人在乎,甚至死不足惜,哪想得到武曌是借新一代邪帝之手。去掉心腹之患,借勢展開繼除掉魔門後,另一輪掀起腥風血雨和江湖大動盪的陰謀行動。
龍鷹問道:「看來大人的神色,卻是一副大禍臨頭的模樣。」
皇城東向上陽宮的入門處,聚集大批人,不少穿便服者,看情況該是武林人物,藉與相熟官員的關係,到來觀戰,見龍鷹昂然而至。立即起哄,投往龍鷹的目光,不無鄙夷之色,特別見到伴他來的是在他們心中做盡傷天害理的事、凶狠成xing的來俊臣。
龍鷹對他們的注視安然自若,一派我行我素的態度,來俊臣卻被看得渾身不自在,皆因心中有鬼。
來俊臣低聲道:「究竟是什麼事?都在看你。」
龍鷹道:「不用理會他們。我們到哪裡吃飯?」
龍鷹和來俊臣踏足八方館最高第三層的一刻,原本喧嘩震堂,氣氛熱烈的食堂倏地變得鴉雀無聲。那種從嘈吵轉變為寂靜本身已是強烈至令人有透不過氣來的沉重壓迫。
近六十張桌子座無虛席,有些擠迫得插針不下,只餘中央處的一張空桌,專供兩人之用。坐下後,大堂稍復原況,但聲音明顯降低。
來俊臣一頭霧水的低聲道:「為何如此異乎尋常,與鷹哥兒有什麼關係?」
夥計來了,來俊臣心不在焉點了幾個小菜後,龍鷹笑道:「他們在等看好戲,不要理會他們,先說來大人的心事。」
來俊臣頹然道:「今早狄仁傑重提劉思禮一案,我本不放在心上,因為這樣的情況已非首次,以往聖上總會壓下去。豈知今回聖上一反常態,不但一口答應,還著狄仁傑親自處理。唉!聖上等於翻自己的案,不過她當然不會有事,有份在背後策動的武承嗣更會推得一乾二淨,最後拿我去祭旗。狄仁傑一向恨我入骨,怎肯放過我。現在我是求助無門,希望鷹哥兒能為我盡點人事。」
龍鷹恍然,來俊臣是有求而來,不過念在總算有段「交往」,聽他吐苦水算是盡點朋友道義。旋又想到胖公公曾提過端木菱因兩件事來見武曌,一是薛懷義霸佔白馬寺,另一件事大有可能是這樁來俊臣炮製的冤案,否則怎會這麼巧的,這麼看來俊臣確是大禍臨身,成為另一政治犧牲品。
思索至此,想到端木菱不應錯過這場決戰,理該在皇城某處,至乎此食堂之內,不由目光掃射,接觸到他魔眼者無不不自覺地垂下目光,只有附近一雙精芒湛動的深邃眼神,正凝然不動地回敬他。此君二十許歲的年紀,身材魁梧,長相豪猛,灰色武士服加御寒披風,一派高手風範。正在他耳旁說話的人亦是一表人材,穿的卻是皇族的服飾。
沉聲道:「他們是誰?」
來俊臣心神恍惚循他目光瞧去,回過頭來後道:「是有關中劍派第一高手之稱的萬仞雨,被江湖譽為繼少帥寇仲後的超卓用刀高手,就是他萬里追躡的擒拿你大師兄仇本初,旁邊與他說話者是李旦的兒子李隆基。我的娘!萬仞雨到這裡幹什麼?」
龍鷹道:「我來為你測字?」
來俊臣愕然道:「鷹哥兒懂測字嗎?」
由於聖帝府最多江湖旁門左道的書,測字的書看過好幾本,自問頗有心得,而來俊臣的災禍屬神仙難救那一種,只好訴諸蒼天鬼神,讓他有個明白。
龍鷹淡淡道:「一筆能知心中事,一畫能知事之機。來大人想起哪個字,請說出來。」
來俊臣想都不想說道:「那麼測個『人』字吧!」
龍鷹說道:「這個『人』字該曾在來大人心中盤據了一段時間,否則怎能一口道出。」
此時三碟小菜來了,還有兩個冷盤和一碗湯,作為東道主的來俊臣邊請他起筷,邊道:「因為我覺得做人很痛苦,求官時哪理得當什麼官,入仕第一,豈知鬼遣神差的進了推事院,秉承聖上『不峻刑名,不可摧jiān息暴』的旨意,落得今天的下場。做人真難。」
龍鷹隨意吃幾口,道:「來大人一口說出個『人』字,人加口為囚,大人恐怕難以免禍。」
來俊臣給嚇得臉無人色,顫聲道:「怎麼辦?」
龍鷹道:「來大人勿要慌張,我不是也曾被囚嗎?囚並不是殺,『囚』再加『一』是因,可知因果早有前定。來大人後悔自己做過的事嗎?」
來俊臣歎道:「沒有一晚睡可安寢,閉上眼就有冤魂來索命,可以的話今晚便服毒自盡,想起凌遲真的寧願死掉,又怕到陰曹地府更不好過。如果今次避過大禍,我願意捐出多年搜刮得來的錢財,然後削髮為僧,以贖前愆,若能從頭來過,就算討飯也不進推事院。」
龍鷹道:「來大人再說一字,看災禍何時降臨。」
來俊臣亦是想也不想的道:「就測個『木』字。因為我屬『木』命。」
龍鷹道:「『木』加一為未,指的應是明年中的未月,來大人仍有七個多月可想辦法。你想我怎樣幫你忙呢?」
來俊臣見仍有時間緩衝,心神大定,壓低聲音道:「我想鷹哥兒助我棄官逃亡。」
龍鷹道:「如果我今晚死不了,而來大人又的確肯捐家產和削髮為僧,此事可從詳計議。」
來俊臣大感錯愕,正要說話,一人揚聲道:「剛收到消息,薛師正從白馬寺策騎奔來,鷹爺如yu明天再來光顧八方館,何不立即趕返上陽宮睡覺,大家亦可早點休息。」
食堂立即靜至葉落可覺。
來俊臣終曉得是怎麼一回事,登時色變,輕輕道:「說話的是宋之問,乃張氏兄弟府內食客,詩文方面頗有名望。」
龍鷹一眼都不向說話者望去。此人說話陰損,既譏他不是薛懷義的對手,又暗諷他是武曌的玩物,但他卻毫不動氣,魔種在這種山雨欲來的龐大壓力下,其力量不住蓄聚。喝道:「說話者何人,給老子報上名來!」
宋之問始終是文人,雖說有張氏兄弟撐腰,但給龍鷹用這種帶有威嚇xing的江湖口吻當眾叫陣,一時竟不敢答他。
另一個雄壯的聲音在龍鷹左旁揚聲道:「本人褚元天,在魏王手下辦事。剛才說話的宋先生對鷹爺實是苦口婆心,句句金玉良言,卻惹得鷹爺不滿,令人為他不值。」(未完待續)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