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公公yu語無言。
太平公主忽然激動起來,提高聲音道:「最令人難解的是,她似是預知今天的情況,說若找不到秘卷,就拿她的手抄本給那小子看,保證他沒得抵賴。」
胖公公頹然道:「有些事我是不可以說出來的,否則我會死得很慘。」
太平公主沉默片晌,歎道:「我是明白的,我這個做她女兒的,亦不知何時她一怒之下,將我推出午門斬首。」
又苦笑道:「自聖神向天下武林公告她的『蕩魔檄』,在她如對魔門洞悉無遺的指揮下,我們一直佔盡上風,即使不可一世的邪帝杜傲,亦死劫難逃。豈知遇上這麼一個不懂武功的臭小子,竟一籌莫展。真想一刀殺死他,只恨聖神必不放過我。」
胖公公道:「臭小子仍有個弱點呵?」
太平公主無奈道:「好吧!我在書齋單獨見他。」
胖公公在前方領路,帶他穿過月洞門進入雅致的小花園,一彎媚月斜掛星空,想起是尊貴美麗的公主單獨見他,頗有點「人約黃昏後」的懷抱。
這位伺候武曌超過三十年的太監,絕不簡單,尤其是龍鷹偷聽到他曉得有關武曌的事比太平公主還要多,且透露若洩漏出來會慘死收場,愈發顯出其在武曌班子裡特別的位置。可以想像三十多年來,胖公公站穩武曌的陣線,經歷了宮廷波譎雲詭的激烈鬥爭。
能殺胖公公的只有一個人,就是武曌。
他的高度只及龍鷹肩膊,胖嘟嘟的身型,頂著個大肚腩,外型滑稽,只是此刻他似被太平公主勾起心事,腳步沉重。
當他登上園中央一道跨溪小橋,忽地止步,手按橋欄,俯望溪水,魚兒在溪水活動的聲音此起彼落,與蟲叫蟬鳴合奏起和諧的自然樂章。
龍鷹隨他止步,心忖這笑裡藏刀的太監不知又在耍甚麼手段。
胖公公沉聲道:「現在我向你說的話,本絕不應說出來,但我卻控制不住自己。知道嗎?忍耐和自製一向是我最大的優點,所以萬勿把我的話當作耳邊風。」說罷別過頭來瞥他一眼。
龍鷹給他的眼神看得心神劇顫,不是因他眼光凌厲,而是內中所含的無奈和悲哀。他感到胖公公的眼神發自真心,毫不掩飾,是一種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的深沉悲愴。
龍鷹頭皮發麻的想,他為甚麼以這樣的眼神看自己?他和胖公公非親非故,且是風馬牛不相關。可以想像皇宮內不知多少人直接或間接死在他手上,如此一個人絕不佈施憐憫。
胖公公目光重投溪水,續道:「乖乖的合作吧!記得多少默寫多少出來,千萬勿耍花樣,如此則你向武曌要求甚麼,她會盡量滿足你,還要拖延時間,寫畢的一刻,是你歸天之時,絕無僥倖。」
龍鷹駭然道:「公公不怕我向武曌透露這番說話嗎?」只要武曌相信胖公公直呼其名,肯定胖公公性命不保。
胖公公朝他看來,整個人像衰老了幾歲般,現出個苦澀的表情,搖頭歎道:「告訴她與不告訴她,對我沒有分別。不要問公公原因,我是不會告訴你的。」
接著仰望夜空,有點自言自語的道:「我曾為理想犧牲一切,心狠手辣的去剷除異己,將不可能的事變為可能,到似乎得到徹底的勝利和成功,回顧過去只是壓抑得我心頭沉重的血腥和仇恨,未來更沒有絲毫值得欣悅的事,權勢再不能為我帶來任何感覺,只好拚命吃喝,弄得自己胖成這個樣子。」
稍頓續道:「我剛才說的,是針對你現今處境的最佳忠告,把完工的日期拖遲半年不是很不錯嗎?最重要是活得痛快,美女嗎?你要多少我供應多少,洛陽各類娛樂應有盡有,權貴生活的奢華**,恐怕你做夢都未想過,你愛怎樣便怎樣,夜夜笙歌又如何,生命長或短,過去了再沒有分別。假如我可以用過去的三十多年交換你這半年,公公毫不猶豫。」
龍鷹隱隱感到自己明白這位高權重的老太監,那是魔種的直接感應,卻沒法確切說出究竟明白了他甚麼。皺眉道:「公公若真對我好,為何不教我如何逃出生天?」
胖公公別頭凝望他,歎道:「完全沒有機會,只要武曌一天坐在皇帝的龍座,你是死定了。因為你是邪帝,根據魔門法規,誰持有該派的鎮派典籍,就是該門的宗主。杜傲已死,自該輪到你。龍鷹呵!你已是魔門的最後一個人物,幹掉你,魔門立告完蛋。唉!我說得太多了,公主肯定等到不耐煩,隨我去吧!」
踏入書齋,龍鷹的心情尚未平復過來。胖公公究竟曉得武曌甚麼秘密?竟令武曌對忠心耿耿的手下動殺機?胖公公忽生感慨,不能自已,該是被太平公主向他透露的事觸發,自己當亦脫不掉關係。
齋門關上,在沒有任何準備下,龍鷹看個目瞪口呆。
脫去面紗的太平公主,坐在中央長几的另一邊,嬌艷欲滴的花容靜若止水。斜飛入鬢的細長鳳目裡烏溜溜的眸珠正撲閃撲閃地狠盯他,似要把他看通看透。
她的美麗是異乎尋常的,最能打動龍鷹是她雖然青春煥發,但眼眸深處卻隱帶著點我見猶憐的滄桑痕跡,風韻獨特。
龍鷹肯定她是直至此刻平生所遇最出眾的美人兒。
太平公主唇角掀出一點帶著嘲弄意味的笑意,淡淡道:「坐!」
明知她是不安好心,憑自己的麗質天生使手段迷惑和籠絡他,但龍鷹仍然受用,呆頭呆腦的與她隔桌對坐,想起她乃當今皇室尊貴的公主殿下,而竟能與她平起平坐,真是離奇古怪又新鮮刺激。
太平公主用神打量他半晌,回敬他尊卑不分的注目禮,訝道:「是不是我以前看得不夠仔細,還是你的眼神變得不一樣,為何現在我看著你竟有看另一個人的感覺?」
龍鷹暗吃一驚,知難以招架,愈解釋愈啟她疑竇。忙道:「公主找我來該不是為談天說地。不若讓小人開門見山,談一筆交易。」
太平公主噗哧嬌笑,抿嘴道:「還是首次聽到你自稱小人,前倨後恭,肯定不是好路數。說吧!看看是否可以商量。」
龍鷹回復本色,嘻皮笑臉道:「公主絕對辦得到,只是點頭和搖頭的分別。」
太平公主戒心大起,皺眉道:「這麼兜圈子,叫開門見山嗎?」
龍鷹煞有介事的道:「開門見山第一式,叫示範,此處書香滿室,嗅到我書蟲大動,加上公主的清……嘿!沒甚麼。公主隨便挑一卷,指定頁數。」
太平公主冰雪聰明,明白過來,又知龍鷹不會這麼好相與,半驚半喜下,親自到左旁書櫃內選了本舊得發黃、道家煉丹的手抄本,隨便揭開擺放在龍鷹身前的幾桌上。
龍鷹定神看了半盞熱茶的工夫,把抄本掉轉送回到公主眼下。後者不能置信的道:「兩頁加起來近千字,你真的記得牢?」
龍鷹閉上眼睛,念道:「神有將出之景,亦有所出之法,如何是煉神,如何是還虛,人息相依,久成勝定……」
太平公主大喜道:「夠了!夠了!想不相信都不成。你不但一目十行,更記得一字不漏,難怪你捨得燒掉秘卷。」
龍鷹得意的道:「我可以一字不差的將種魔**默錄下來,但必須是到洛陽拜見聖神後的事。」
太平公主不悅道:「屆時怎知你會不會反悔?」
龍鷹退讓道:「我可先錄第一篇,讓聖神看得歡喜,公主再向聖神代我開出條件。」
太平公主皺眉道:「這就是你的要求嗎?」
龍鷹道:「是先決條件。公主不要騙我哩!甚麼享盡富貴榮華,哪有這碼子事?完工一刻,是我命喪之時,公主都改變不了,聖神絕不會讓另一個曉得**的人活著。所以我退而求其次,從享不盡的榮華富貴降至剎那的歡愉,只求能一親公主香……啊!」
「啪」的一聲,龍鷹的左面多了五道清晰的指印。
龍鷹看著杏目圓瞪,餘怒未消的太平公主,撫著開始變得紅腫的面頰,苦笑道:「痛是痛一點,總算給公主摸過。」
太平公主震怒道:「還說!本殿自出娘胎以來,從沒有人敢對我說過半句輕薄話,你……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龍鷹笑道:「我很想活,只是活不了!」
太平公主喝道:「滾!」
在書齋門外守候的胖公公迎上來,沒好氣的道:「為甚麼開罪公主呢?掌聲足可遠傳百里開外,給我看看。」
龍鷹垂下撫臉的手,頹然道:「差點給毀容。」見胖公公目露驚異神色,駭然道:「是否永不能復原?」
胖公公探手抓著他臂膀,循原路離開,壓低聲音道:「剛好相反,是太快復原,初時仍見清晰的血痕,轉眼血痕消退,像從沒有人刮過你一巴掌的原來模樣。幸好公主趕你出來,給她看到便糟糕透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