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開了個頭,就能很順利地一步步走下去了太皇太后症狀完畢,入殮,入殮結束是移陵暢春園的大大小小都要一起走
赫捨裡親手為玄燁穿上白袍,扎上白色的腰帶,自己也是渾身雪白,一點兒都看不到裡面衣服的顏色散了頭髮,卸下首飾,只戴了一支銀白的扁方
等他們一前一後出來,外面已經有一群人在迎接了大人小孩都穿了白,屋簷下的燈籠都蒙了白紗滿眼望去,似乎除了白就是黑,看不到別的顏色
這個冬天的雪太大,風也太大站在外面只覺得風夾雜著雪花好像刀片在臉上刮著,生疼理論上玄燁和赫捨裡都是可以坐轎子的但是眼下的情況,大家心照不宣,都是要走的
玄燁的手一直都搭在靈車上,赫捨裡知道,若不是知道不合規矩,他都想到靈車上陪著棺材睡覺,甚至睡到棺材裡去
所以,她只是看在眼裡,默不作聲地帶著一群女眷跟在兒子們後面最小的兒子這會兒被太監抱在手裡,跟在承琬的後面走著,庶出的六阿哥七阿哥和兩位公主跟在後面
看到這個陣容,赫捨裡又會想,他是不是就在等這一天,所以把祖母消看到的玄孫都留在了暢春園其實,他心裡也在隱隱盤算著這一天,也曾不止一次模擬過這一天的情景吧?
隊伍和路途一樣漫長,侍衛們早已把暢春園到紫禁城的路線全都戒嚴了一個個兩黃旗的侍衛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站在風雪裡,白衣白袍的的他們更像是一尊尊雪人
路上的積雪早已先一步清掃,赫捨裡以為的深一腳淺一腳完全不存在一路走著,她還是慶幸好在是冬天,腳上穿的不是宮鞋而是毛靴,走路不是那麼費勁
前路漫漫,四周圍一片寂靜眼看東華門在望,前面的玄燁忽然停下了後面的赫捨裡看不到前面的情況,其實,東華門外,宰王福全領著一眾王公貝勒披麻戴孝排著隊等在那裡
文武大臣們也早早地候在兩旁大家都站在風雪中玄燁仰頭望著遠處高高的宮牆,有一個聲音不斷在腦海中會想,真的要走進去嗎?走進去了就表示新一輪的祭祀活動開始,就表示他會被這樣那樣的瑣事牽絆,無法陪伴祖母了
隊伍就這樣一直團,對面福全見弟弟傻呆呆的,以為他悲傷過度走不動了主動帶著人迎了上來:「奴才給皇上請安,恭迎皇上,皇祖母回宮」
說罷,帶頭對著太皇太后的棺材拜了下去玄燁無奈彎身,探手去扶:「平身吧祖母,祖母回來了」就知道會是這樣,回到這裡,自己所有的決定都會變得身不由己
片刻都不能停下來,一停下來,就會有無數雙手推著他走他總是被動看似他是推動國家機器的那雙手實際上,他只是滾滾車輪上的一顆釘
今天,這種無力的茫然再次佔據他的身心,他長歎了一聲,在心裡對祖母道歉:祖母雖然你撇下我走了但我還是想借你的肩膀考一下,停一下,你不會怪我在這個時候頹廢的是不是?讓我在你的懷裡,做最後一次夢吧
打定主意,玄燁一言不發,走在隊伍的最前面,眾人圍著太皇太后的靈車進了東華門後面赫捨裡帶著一眾女眷繞到神武門進後宮
宮裡的狀況和暢春園裡一樣,滿眼的銀裝素裹,到處都白的甚至連朱紅的宮牆都蒙上了灰的顏色赫捨裡回到坤寧宮之後第一時間召見了內務府的官員,督促他們趕製內眷們需要的素服,頭飾
坤寧宮帶頭吃素,齋戒,做了很好的榜樣實際上,這些事情大家都懂,這個時間段就應該做這個事情
玄燁效仿古人,行孝道結廬在靈柩邊上,徹夜不眠守著祖母,每日只吃些冷饅頭,冷水不梳頭,不洗澡,不修邊幅,幾天下來一國之君就成了路邊的乞丐
赫捨裡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她名義上是女眷的頭,帶著一群內眷和公主在慈寧宮的靈堂裡每天重複著跪拜,祈禱
但實際上,女眷中真正做主的人,是淑慧公主公主指揮大家幹什麼就幹什麼赫捨裡什麼話都沒有,很配合地受公主指揮
她和玄燁在兩條不同的線路上做著同一件事情,夜深的時候,赫捨裡偶爾也會想這個時候他在幹什麼是不是和在暢春園時一樣,除了悲傷想不起來其他的事情
但願他能早日走出來,畢竟皇帝丁憂理論上只需三天,而今天已經是第四天了奉先殿上那邊還是沒有動靜,赫捨裡開始有些的起來
這三天來,她每天都面對太皇太后的大幅遺像,腦子裡想的卻是身在奉先殿的玄燁,有很多個瞬間,她都會生出一些紛亂的念頭消他和她之間,真的存在心靈感應
消你能明白,我消你能盡快走出來,形勢不等人,二叔他們就快踏上回程了,傑書快把勝利的大旗插到大理城門口了,你根本沒多少時間傷春悲秋
消你能聽到我的心聲,我在想什麼消你能明白,我現在最想做的事情是出現在你的身邊,就近看著你,消我的努力,能夠減少你的悲傷
在你還很小的時候,我就在做這件事你孤獨無助的時候,我在你悲傷痛苦的時候,我在你憤怒激動的時候,我在我一直都認為我就出現在你最需要我的時候現在,還是你最需要我的時候嗎?
玄燁的自我放逐一直都在繼續,就像他自我催眠的那樣,他藉著祖母逝世的由頭,靠著祖母的肩膀,沉睡在悲情的迷夢裡
他放空了腦子,不管其他任何事福全帶著軍機處處理國事祖母的喪事也有專門的治喪委員會處理他什麼都不需要做,甚至什麼都不需要想
一開始宣佈皇室丁憂期限為二十七天,民間為三年罷朝期為三天理論上這段時間是年假,朝廷各個衙門都已經封筆停止辦公了
太皇太后在這個時候薨了,玄燁的確是可以放自己長假,到正月十五之前一直都渾渾噩噩都沒有問題遇上這麼大的一件喪事,什麼除夕家宴,正月初一拜年祭祖什麼的都可以被自動省略了
但這些都是理論上行得通的事實際上卻不是這樣進入十二月,玄燁的工作量就陡然上升很多六七月的時候做出的部署,這個時候都是驗收初步成果的階段實在是恨不能一天十二個時辰被當做二十四個時辰來用
三天的放空已經到了極限,各種加急文書在這幾天紛紛入京,需要皇帝親自批閱的急件每天都堆得像山一樣高一國之君在戰爭進入最關鍵的收官節點的時候連續罷工三天是個什麼概念?
首先,中俄談判擱置了原本已經敲定談判細節,兩方各自都已經出了正式文書,校對無誤只等皇上龍目預覽之後落筆簽字蓋印就能結束了
可惜,玄燁現在不管事兒了,索額圖這回出去也不像歷史上那樣是作為全權代表去的他和佟國綱都只是皇帝的代表,只能代表皇帝談條件不能代表皇帝做決定
雅克薩離京城山高水長,正值年假,太皇太后薨了的消息官方並沒有第一時間傳遞過去等到那邊收到風,已經第二年一月底的事兒,這還是八百里加急的效果
這個時候失去至親,是玄燁的不幸卻也是他的幸運因為,最艱難的那一段,他親愛的祖母已經陪著他一起走過了現在是萬事俱備,只等一個預計中的結果發生
這個結果,已經在棋盤上推演了無數次萬無一失所以,他才可以如此放空自己,在這三天裡做了個空心娃娃然而現在已經是第四天的開始,他不能再這樣頹廢下去了
二十九這一天本是除夕,如今卻成了守喪期間,平凡普通的一天所有往年這一天該做的事情全都為白事挪了時間和空間
這天一早,赫捨裡第一個脫去身上的白袍,換上了明黃的常服扶著宮人的手,第一個踏出慈寧宮正殿另一邊,寧壽宮太后這三天也暫住在慈寧宮,赫捨裡出門的時候,天濛濛亮,她還沒醒
赫捨裡一身明黃帶著坤寧宮的人浩浩蕩蕩離開慈寧宮,驚動了所有人,當然也有宮人飛快去給太后和淑惠公主報信了
太后眉頭一皺,從夢中驚醒:「皇后離開了?」「回太后,皇后娘娘帶著坤寧宮的人,離開了」「往哪個方向?」太后從床上坐起來
「回太后娘娘的話,皇后娘娘去了奉先殿」小太監的聲音清清楚楚傳進了腰裡面的太后聞言,隨即吩咐:「來人,伺候哀家更衣,起駕回寧壽宮」
於是,緊接著皇后的腳步,太后脫去白袍,離開了慈寧宮那邊淑惠公主不幹了,好一番咬牙切齒,咒罵皇后沒良心,心腸歹毒,這般迫不及待換衣服,心裡一點都替母親傷心
赫捨裡卻不管這些,她命人悄悄知會了小魏子,把玄燁的赭石色常服找了出來幾天要做的第一件事,是給玄燁換衣服,幫助他走進工作狀態
一路過來,宮中四處白紗飄飄,赫捨裡看在眼裡,歎息在心裡,這些東西,要留著過年了原本紅紅火火的一個年,如今看來,只能是冷窗殘燭加殘羹冷炙了
不多時,皇后娘娘的鑾駕將近奉先殿天申一嗓子皇后娘娘駕到,很有氣勢不等裡面有反應,赫捨裡就在殿前下了步輦,走到門口小魏子低頭哈腰來迎赫捨裡手一抬:「進去通報,說本宮求見皇上」
小魏子躬身挑起簾子進去,快步走到主子身邊:「主子,皇后娘娘來了,正在門口候著呢!」玄燁這幾天腦子有點短路,小魏子說第一遍的時候,他沒反應等到他說第二遍的時候他才回過味來
「她怎麼來了這裡?罷了,讓她進來」玄燁只是疑惑了一小下便不願深究了其實,這種場合皇后是不可以進來的在場的除了玄燁和皇子,還有福全和眾位王親們的位置
皇后作為宮眷,理論上是不能在皇上以外的男人面前露臉的尤其是像眼下這種祭祀的場合,更是女人的禁地
但赫捨裡偏偏就來了,玄燁偏偏就讓她進去了她也沒多想,堂而皇之地就踏入了奉先殿小魏子那一聲皇后娘娘駕到驚醒了愁雲慘霧的眾人,大家連頭也不敢抬直接就地撲倒:「奴才兒子給皇后娘娘皇額娘請安」
赫捨裡一進門,第一句話就是:「免禮,平身」承瑞和幾個孩子還好,還能稍微抬個頭看著母后一身耀眼的明潢色常服越走越近
其他王爺貝勒們可慘了,娘娘喊了平身他們也不敢真平身了,更不敢抬頭看,生怕犯了忌諱赫捨裡的宮鞋在青磚上篤篤而過,他們只能弓著背低著頭側耳聽
玄燁在聽見腳步聲的第一時間便抬起了頭,吃驚地看著赫捨裡身上的明黃常服她怎麼能在祖母面前穿成這樣?她在想什麼?
然而,很快的,他便看見了赫捨裡身後,小魏子帶著小太監捧著黑色的托盤進來盤裡,是他的常服當時,他的臉色便頹廢了下去
赫捨裡,你是要來逼我嗎?你就真捨得逼我嗎?我想再陪祖母一會兒,我想再靠一下子我知道今天是第四天了,我的時間到了可他們都沒來,偏偏是你來了你為什麼要來翱
玄燁看了一眼便不再看她,低頭拿起鐵簽兒,撥弄著面前正在燃著黃紙的盆兒從太皇太后的棺槨停到這裡開始,這裡就沒有停止過燒紙錢和燃香赫捨裡剛進來的時候,幾乎無法適應這裡的煙火氣
整個大殿裡滿眼都是白色的煙霧繚繞,熱量是不缺了,卻缺少了新鮮空氣在這種環境裡呆三天,簡直是受罪你還要怎麼折騰自己?把自己折騰出這病那病的,你就消退是嗎?
祖母剛剛過身你就忘了,她老人家是最捨不得你受苦的你這般折騰自己,還就在離她最近的地方,她看著你呢!你要她怎麼心安?別逼她詐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