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捨‾裡臨殿後的那天晚上,玄燁緊急召見了福全,詳細瞭解白天發生的事。對康親王傑書的無理,他是滿腹憂慮。他不認為赫捨裡能夠應付底下人的質疑。
滿人雖然沒有像漢人一般衛道士的思想,但對至高權利的控制欲讓他們也曾注意過身邊女人對自身權利的威脅。
最著名的事件就是努爾哈赤死後,為了防止多爾袞和多鐸這對兄弟長成之後,可能危及到皇太極的統治權。皇太極的支持者們開了「族內秘密會議」。得出的結論是逼多爾袞和多鐸的母親為努爾哈赤殉葬。
這樣一來,皇太極的頭上,就沒有活著可以被奉為「太后」的女人,多爾袞也就沒有了助力。這件事,是愛新覺羅家的家族秘辛。
赫捨裡一向對這種事情非常敏感,這次卻一反常態。表現得霸氣側漏。這讓玄燁很不安。尤其是二哥說軍機處的眾人對皇后娘娘的決策全票通過的時候,他更覺得赫捨裡是掉坑裡了。
旗主親王們要進京了,這個節骨眼兒上,祖母卻帶著他遠遠地避開,把赫捨裡扔在那兒,要她去應付去補救,這分明就是想讓她粉身碎骨的節奏。
她心裡肯定是明白的,為什麼還要照著祖母的劇本走呢?難道她是真的…···玄燁忽然不敢往下想了。轉臉看向窗外,天色黑沉沉的,看不到月亮,更沒有星星,沒有光亮。
玄燁緩步走出寢殿,門口一眾值夜的侍衛太監們呼啦啦全圍過來:「皇上,夜深了。皇上還請早些安置吧。」「朕想走走,吹吹風。」夏未至,夜風微涼。天也是黑沉沉不見光。這哪兒是吹風的天氣啊!
「皇上,請皇上去歇息吧!」
「你們跟著也無妨,朕只是想走走。」
「可是……」
玄燁不再說話,自顧自撩袍往前走。眾人無奈·只能提燈照路,前呼後擁。擔心黑夜裡,主子一不小心絆著摔一跤什麼的。
邊上小魏子盡責地彎著腰,亦步亦趨地跟著·隨時準備扶住自家主子。玄燁往兩邊一看,心中微微泛起了一絲笑意。似乎大家都是那麼小心翼翼地圍繞著自己,自己哪怕打個噴嚏,都能引起他們不小的恐慌。
腦中忽然映出另一個人的眉眼,初時溫柔如水,好似母親一般,一直都有舒適的溫度。
這雙眼睛為自己的情緒波動而顯出不同的情緒。看見過它擔憂·看見過它鼓勵,看見過它縱容,看見過它堅定地注視著自己。因為這目光,心裡一直都有勇氣。哪怕一敗塗地,都有重新來過的信心和動
那段時不常垂頭喪氣的日子裡,總覺得她的自信來得莫名其妙。明明前途渺茫,就像這黑夜一般,完全沒有光亮·偏偏只有她篤定笑到最後的,永遠都是自己。
恐怕在她的眼裡,自己從來都只是高高在上需要像這樣被圍繞被尊敬被侍奉的皇帝吧?這雙眼睛裡·也曾流露出驚喜的。玄燁忽然咕噥了一句,自己確實從赫捨裡的眼神裡,看到過由衷的喜悅和輕鬆的。
抬頭望向無邊無際的黑暗,似乎和她在一起的日子裡,這裡的每一個晚上都有星星,有月光,還有滿滿的喜悅。
這裡原是為她而建的,建這園子的時候,每一株花木,每一塊石料·亭台水榭在記憶中都有摹本,摹本裡,都有她的人影。第一次帶她來看成品的時候,就看到她笑了,臉上在笑,連眼神都在笑。
你是假裝不知道·還是真的不知道,我用盡所有想得到和辦得到的事情,只是為了討你歡心,古人千金買笑,烽火戲諸侯,我做得也不差了吧?究竟是什麼原因,讓你依舊一口咬死,一定要說不喜歡我呢?
得知皇上半夜出來遊園,暢春園的工作人員瞬間全部到崗,在不知道皇上下一個目的地會是哪裡的情況下,大家只能把手頭上所有能動用的照明設備全都用了起來。
宮女太監們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提著燈籠在交通要道上充當路燈。院中各處景致,能點燈的地方幾乎都點起了燈。
所謂人多好辦事,玄燁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眼前就從黑暗過度到了一片火樹銀花的美麗景象。這讓玄燁瞬間心情大好,加快腳步興致勃勃往一個方向走去。他要去看看那座園中,兩株紫籐花,在夜間是什麼摸樣。
然而,還沒到地方半路就殺出一個陳咬金來。一對宮女提著燈籠迎面走來。和玄燁的隊伍撞了個正著,宮女順勢行禮:「皇上吉祥。
玄燁停步:「誰?」一條聲音軟綿綿帶怯的意味:「婢給『皇上請安。」玄燁一時間愣在當場。
小魏子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悄聲提醒他:「皇上,是鹹福宮的貴人小主。」
「烏雅氏?」玄燁疑惑地問了一句。她怎麼跑出來了?自己是帶了她出宮沒錯,只因為這女人身份特殊,很識時務又乖巧,知道怎麼討上司的歡心,既然她這麼想出風頭,那就給她出風頭好了,皇額娘那裡也是個交代。
只是今天這個時候,她的出現讓玄燁感覺有些不舒服,似乎有些越界的嫌疑。「你怎麼會在這兒。」「回皇上的話,奴婢被宮人們叫醒,說是皇上出來遊園,各處掌燈。故而奴婢,奴婢睡不著,出來看看。」
玄燁恍然:「既如此,你回去吧,讓人熄了燈便是。」「皇上……」烏雅氏猶豫了一下,自認為機不可失,一咬牙,斗膽說道:「皇上能不能允許奴婢陪您一起遊園呢?」
此言一出,玄燁的臉色變了,這個女人,得寸進尺了。而他最討厭搞不清楚狀況的女人。剛想開口讓她哪兒來的回哪兒去。眼珠子一轉,改變了主意。
只見他緩步走到烏雅氏面前,看見她滿眼欣喜一閃而逝,隨後又做出恭順的樣子。心中一陣好笑,真有這麼高興嗎?這也太直接了吧?如果是她,有一天她能那麼直接地表達心中的歡喜······
彎腰,伸手撫上了眼前女人的肩,玄燁非常吝嗇地只是勾了勾嘴角:「固我所願也。」烏雅氏茫然了一小下。農奴出身的她沒什麼文化,並不識字。當然沒聽懂皇上說的什麼。
但這姑娘生得一顆七竅玲瓏心,最善於察言觀色。皇上的舉止神態分明就是恩准了她的請求。頓時喜上眉梢,恭恭敬敬起身,想要走到玄燁身邊去,玄燁卻輕巧地「路過」了她。
小魏子連忙來救場,彎下腰一甩浮塵:「小主慢走。」烏雅氏看看前面的背影,咬咬牙乖乖走到了玄燁身後如同宮女一般。
玄燁自顧自往前走,心裡卻在不停地撥著算盤。烏雅氏的出現,把他心中那些綺念全都趕跑了。他又開始思量宮裡那些糾結不完的問題。
不知道祖母和她的約定是什麼,不知道她想做什麼。完全沒有頭緒的時候最是心焦。聽福全說她把旗主進京的事情扔給軍機處去想對策,這怎麼可能有用呢?
現在誰出面說話都沒有用了,除非戰局忽然變化,政府軍獲得壓倒性勝利。有一封捷報的話,朝廷的壓力也許能小些,自己的那些對策才能被證明是行之有效的,才能堵住悠悠眾口。
可是,哪兒可能出現什麼壓倒性的勝利喲!朝廷這回是面子裡子全都丟光了,連郡主都被人家俘虜了,地盤也丟了,內憂解決不了,外患越解決問題越多,誰還會對這樣的朝廷保持信心呢?
這種時候,還能有什麼辦法呢?玄燁開始糾結,一糾結就忘了自己幹嘛出來了。漫無目的地遊蕩了一會兒,邊上小魏子都快憋不住了要上廁所了。忍了再忍實在是忍不住了才出聲:「主子,前面就是瑞景軒了,您看是不是進去歇會兒?」
「嗯?」玄燁這才反應過來。怎麼走著走著到了這兒了呢?看來自己心中是真的放不下她的,認輸吧!停住腳步,對著早已燈火輝煌的建築長歎了一口氣。
本心是很想走進去看看,看看她生活過的痕跡。可身後還跟著烏雅氏呢!所以一歎之後調轉身軀,忽然伸手握了握烏雅氏的手:「罷了,你陪著朕走了這麼長的路也累了,今晚朕就歇在你那兒了,來人,準備鑾駕。」
小魏子的臉抽筋了:「,奴才領旨!」烏雅氏得了這麼一句承諾,頓時臉上飛了紅霞,有些站立不穩了:「奴婢謝皇上恩典!」
小心翼翼地扶著玄燁上步輦,自己走在後面。雖然默默跟了一路,是有些腰膝酸軟,可是能換來皇上留宿在自己的屋裡。這些辛苦又算得了神馬?
要知道,這次皇上是以盡孝的名義出宮的,後宮眾人只有自己跟出來了,這是何等的榮光?奈何皇上入住暢春園後就一直和太皇太后住在一處,自己又沒權利探病,自然就連皇上的面都見不到了。
今天的機會來之不易,果然必要的時候就是要臉皮夠厚,膽子夠大才能達到目的啊!只要能扒住皇上,矜持什麼的,全都灰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