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燁走出寢殿,正好看見赫捨裡低頭含胸站在那裡,表情是一如既往的淡定到讓旁人蛋疼。心裡更加得難以平衡。袍袖一甩,大步流星地就路過了她,彷彿沒看見她對自己行禮。
走到門檻邊上,某人站住了,赫捨裡在久久得不到回應的情況下微微抬了抬脖子。卻看到某人站在門檻前面停頓了一下,隨即抬腳走了出去。
也許停頓只是幾秒鐘的事情,赫捨裡看到了也來不及細想,因為身後蘇麻拉姑已經發聲音了:「娘娘,太皇太后宣召,您跟奴婢來吧!」
赫捨裡收回目光,站直了身體,往門外玄燁離開的方向看了看,才隨著蘇麻拉姑走進寢殿。寢殿裡很昏暗,因為太皇太后睡眠質量一直不好,因此所有可能刺激到她,讓他睡不著覺的因素都要被避免。
一走進這裡,就能聞到淡淡的沉香味道,彷彿這裡不是寢宮而是一座佛堂。因為光線比較暗,赫捨裡不能不時刻注意腳下的狀況,但前面的蘇麻拉姑卻是腳步輕健,從容不迫。
一路把赫捨裡引導太皇太后床邊,蘇麻站到角落的陰影裡。赫捨裡這才把視線落在床上躺著的人身上。第一眼的印象讓赫捨裡震驚不已,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湧上心頭,似乎老太太今天的這副樣子,她在哪裡見到過。
無暇多想,必須先請安:「孫媳婦兒給祖母請安。」太皇太后瞇縫著眼:「你這善掐會算的性子,始終改不了。」太皇太后並不叫起,而是來了這麼一句。
「一切都是孫媳的不是,請祖母降罪!」赫捨裡的腰更彎了,這一回,必須誠心誠意地道歉、但老太太卻一副渾不在意的樣子:「我是在誇你。」
赫捨裡的心猛地抖了一下:誇我?哪兒有這麼誇人的?再說你什麼時候真心誇過我了?每次誇我不是為了使喚我就是為了埋汰我。這一次也是一樣,不過就是二選一罷了。
「實在是孫媳處事荒唐。不敢當祖母的誇獎。不知祖母喚孫媳前來,有何訓示?」赫捨裡跪在老太太的床邊,聲音是誠惶誠恐。
老太太現在的狀況是說暈就暈了,前一秒還威風凜凜,說不定下一秒就暈了。因此說話一定要小心,萬一她又在玄燁看不到的地方暈了,某人真有可能飛奔過來殺人。
「你在佛前祈福也有一個月了,這一個月來,外面發生了許多事,想必你都蒙在鼓裡。皇帝事務繁忙。無暇與你細說,因此你也不知道,如今國事已經到了何等艱難的地步。」
說到這裡。老太太的聲音忽然弱了下去:「我自己帶大的孫兒,我最瞭解,那性子和他的父親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外表要強,誰的勸也不聽,你勸了他。他還跟你急。可實際上內心卻是比誰都軟和,不容易下決心,哎,這種性子長在普通老百姓的身上是沒什麼大礙,可是長在一國之君身上卻……」
赫捨裡心中無奈:老太太,您到底想說什麼您就直說。身體不好就更應該長話短說,節省時間多睡覺多休息,怎麼會有你這樣的。說話有氣無力,明顯說不動了還要繞彎子。
沒法子,人家是太皇太后,人家說話的一大特色就是兜圈子。做小輩和屬下的,不配合都不行:「祖母言重了。孫媳覺得,皇上這些年已經改善了許多。畢竟這一路也是風雨坎坷過來的。」
他是你孫子,你要黑隨便黑,他不會動氣,你不會當真。但若是換了旁邊人說他半句不好的話,第一個出來掀桌的,恐怕就是你了。這麼些年過去了,我再摸不準你的這個套路,我就該去撞樹了。
玄燁性格裡有什麼缺陷,你清楚,我也清楚。其實你是覺得那些缺點都不要緊,反正他的背後還有一個龐大的朝臣群體,出了問題,皇帝是沒有錯的,錯的都是大臣和老百姓。心中有了計較,赫捨裡勉力配合。
太皇太后卻似乎不買這個帳:「你和他也可以說是一起長大的,你的性子的確是沒什麼變化,他的確是變了,卻沒變好,越變越讓我擔心了。」
「祖母寬心,皇上身後有軍機處和整個朝臣班底支持。」赫捨裡輕聲說。老太太卻歎氣:「你爺爺沒告訴你嗎?那些都是靠不住的。」
爺爺什麼時候說過這種話?就算心裡這麼想,他也不敢這麼說。你黑完玄孫子,開始黑別人了?「回祖母的話,爺爺從未對我表達過這樣的想法,他老人家對皇上忠心耿耿,絕無二心,我想,即便是內心深處,他給不曾由此想法。」
爺爺的形象是光芒萬丈的,決不允許有人抹黑他,就算算是太皇太后也不行!赫捨裡的眼前忽然浮現出最後一次和爺爺見面時的場景。
一瞬間,恍然大悟,怪不得那麼熟悉呢!原來,她是把老太太的蒼老摸樣和爺爺的摸樣重疊在一起了。爺爺那時蒼老的樣子給赫捨裡的震撼不亞於在她腦中引爆了一顆原子彈,那一刻心靈的震撼無與倫比。
赫捨裡的反應在太皇太后的的意料之中,因此也沒和她計較,而是歎了一聲,轉入正題:「你在坤寧宮,當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一意祈福的麼?」
「回祖母的話,孫媳在佛堂之中,菩薩面前,不敢有絲毫怠慢。只是,孫媳婦的誠心不夠,不足以感動菩薩降下恩惠。」赫捨裡故意露出慚愧之色。
「國事艱難,又豈是你一人之念力能扭轉的。眼下皇帝最大的困擾是什麼,你應該已經有所瞭解。朝廷能發揮的能量已經到了極限,能不能度過難關,只靠誠心是不夠的,還要靠實際行動才行。」老太太別有深意的說。
赫捨裡卻只當沒聽出來:「祖母的意思,孫媳不甚明瞭。祖母需要孫媳做什麼呢?」我能做什麼?以皇室名義開個籌款party嗎?如果可以,倒是小事一樁。問題是不行。
我的確知道他現在最缺什麼,缺錢唄!他的這個朝廷,要錢一直都是沒有的,要兵也是需要東拼西湊,腆著臉到臣下手裡去討的。他就是這麼悲催,沒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