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情場失意,戰場得意。這句話用在玄燁身上再合適不過。皇后禁足第三天,東三省傳來恭親王親筆捷報,說在察哈爾大敗叛軍,整條防線推進了二十里。
這是開戰後從未有過的巨大勝利。玄燁接到捷報之後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去給病中的太皇太后報喜。到慈寧宮一看,寧壽宮太后帶著六阿哥在太皇太后邊上坐著。
上前見禮之後,太后帶著小六藉故回宮,故意避開和玄燁相處,玄燁也是很配合的做出淡漠的表情。太皇太后看在眼裡,歎在心中:「皇帝今兒怎麼來得這樣早?」
「回祖母的話,聽太醫說,祖母昨兒晚膳只用了半碗粥,孫兒心中牽掛,故而一早就來問候。」玄燁彎下腰,貼近祖母的耳邊輕聲說。
太皇太后閉了閉眼:「孫兒啊,祖母老了,也就這麼一回事兒了。你該多關心關心其他的事兒。祖母自己的日子自己清楚,老天爺不會因為你多來看我就就讓我多活一天的。」太皇太后歎息道。
「祖母怎麼能說這樣的喪氣話?」玄燁一下子跳起來了:「祖母定要陪著孫兒一輩子的,您說過,你要看著孫兒開創太平盛世的!」
「是啊,祖母一直在等啊!從你八歲登基那年就在等啊!一直等到現在。快二十年了,還在等啊!」太皇太后伸出枯瘦的手,在玄燁臉上摸了摸:「祖母會等下去的,你不用擔心。祖母不怕你遇到挫折,不怕你失敗。那些都會過去,就像祖母說過的,你還年輕,你有的是時間去成功。」
說到這裡,太皇太后的眼神忽然一下子失去了光澤,迅速黯淡了:「可是,祖母最怕一件事·千防萬防,苦心孤詣做了那麼多的安排佈置,就怕一件事,你知道麼?」
玄燁見祖母忽然悲慼起來·哪裡還坐得住,噗通就跪下了:「祖母什麼都不用怕,孫兒會陪著您,您什麼都不用怕。」
太皇太后的眼角忽然濕潤了:「這些天我病著,仍然能聽到你的那些妃子們來慈寧門請安。我就覺得一直都有人陪著我。雖說老的一個個都走了,還有你們這些小的,小六小七都是好孩子·瑞兒也乖。我呀,一點兒都不寂寞。」
「可是,我最怕的事情,最怕最怕的事情,是你寂寞啊!」太皇太后一把抓住孫兒的手:「你知道嗎?」玄燁愣住,盯著祖母的眼睛:「祖母,孫兒不明白,孫兒沒覺得……自己寂寞啊······」
「都說皇帝是孤家寡人·漢人形容那個位置高處不勝寒。做皇帝,哪兒有不寂寞的?只是啊,小的時候·你把這種寂寞歸咎於大臣們,他們不聽你的話,他們和你唱反調,你寂寞。你還記得,那時候,是誰排遣了你的寂寞?」
「是······」「赫捨裡」三個字剛想出口,到了嘴邊又嚥了回去,臉色一黯:「那都過去了。」
「是啊,都過去了。現在,事道變了·你掌權了,朝臣們多半兒都聽你了,剩下那些不聽的,明面兒上也對你卑躬屈膝了,看似一切都好了,可是我啊·還是覺得你會寂寞。」太皇太后喘了一口,接著說。
玄燁本來跪著,聽見太皇太后喘上了,連忙起身幫她墊高枕頭:「祖母,您累了,歇一會兒吧,孫兒晚上再來聽訓。」
太皇太后笑笑:「我的孫兒,是絕頂聰明的人。哪裡需要我多說什麼。付出了,才會求回報,在意了才會覺得寂寞,祖母最怕的事情,就是你覺得寂寞。
祖母一直教你喜怒不形於色,心事勿讓人知。就算是最親近的人也不行。就是因為一個人啊,一旦被看穿了,別人就不會在意你了,就算你是皇帝,別人也有理由怠慢你,因為他們早就知道你心中所想,早就猜到你下一句話要說什麼,對你,也就少了敬畏之心。」
「祖母······孫兒很好,孫兒不寂寞。祖母不用擔心我,倒是您,孫兒公務繁忙,不能常伴左右,孫兒擔心您會寂寞。這樣吧,過陣子,等北方太平些了,孫兒把淑惠姑姑接進京來,陪您常住吧!「
「好啊!孫兒怎麼說就怎麼辦吧!」太皇太后露出了笑容:「看孫兒這般意氣風發,祖母心中大安。病也輕了。」「那以後孫兒來慈寧宮,一定多帶好消息,讓祖母多歡樂。可惜今兒就只有一樣,東北傳來捷報,說是我軍大勝,戰線往前推了二十里呢!」
「嗯,這廝大大的好消息,皇上該好好嘉獎他們,激勵士氣。」太皇太后點頭:「我這裡沒事兒了,你要真想陪著我,晚上來這兒用膳吧!只是我這把老骨頭,卻是不能陪你吃了。」
「怎麼會,就這麼說定了,孫兒晚上陪祖母用膳。」玄燁見老太太笑吟吟的,知道今天的目的達到了。是時候該走了,再留下去,她一定會說另外一些讓自己難以招架的話的。
告別太皇太后出了慈寧宮,玄燁的步輦一路往回走,卻在望得見乾清宮的時候停住了。太監們不明所以,玄燁就坐在步輦上,面前是乾清宮的側門,右手是交泰殿,左手是保和殿。
步輦就停在那兒,不偏左也不偏右的位置。小魏子低眉順眼地彎腰在玄燁的右手邊站著,玄燁看著右手邊交泰殿的方向,抿起了嘴。
小魏子多機靈的人兒。這個時候不但不開口,反而還極乖巧地親自拄著明黃傘蓋,給皇上遮陽。好半天玄燁才緩過神來,拍了拍扶
步輦悄無聲息地又動了起來。回到乾清宮西暖閣。玄燁進門第一件事就問:「鹹福宮的人,都安置好了?」「回主子的話,都安置好了,都是按照主子的意思辦的。」小魏子躬身道。
「鈕鈷祿氏如何了?」玄燁又問。「娘娘的病情······」小魏子頓了一下,沒敢往下說。「好了,朕明白了。事已至此,都是前世因今世的果。就讓朕一個人生受了吧!」
「皇上······」小魏子喚了一聲。謹貴妃的病,原是可以治得好的,可皇上偏偏就要坐看她病情一再反覆,而不是援手,今日動問,原以為會有所改變,卻只是一聲歎息。
「祖母說得對啊!坐在這個位置上,怎麼能掏心掏肺呢!結果受罪的還是自己,她倒是甘之若飴!」說到最後一句,分明帶點兒咬牙切齒的味道。
不過很快又恢復了:「讓內務府的人,多看著點兒烏雅氏,就說,是太后的意思。」小魏子躬身應答:「奴才明白。」
說完這些,玄燁就又把心思放到了政務上。雖說北邊打了勝仗,但南方卻遲遲沒有消息,玄燁期待之餘,未免有些失望,難道真是民族矛盾太深刻了嗎?那為什麼北邊兒的漢人就沒那麼刺兒頭呢?
這個問題,順治也沒想通。當年,前明的都城就是北京,當然那時候叫北平。他們進山海關打李自成的時候,沒覺得這邊的抵抗有多強烈。
要說六大國策,北邊也執行了,卻沒有出現大規模反抗到需要屠城才鎮壓得住。反而順治的時候,因為畏懼觸犯逃人令,山東許多災民寧願在家門口吃觀音土脹死也不願意出來逃荒。
而南方水災,從安徽揚州等地北上的災民不計其數。這南北兩地在民情方面怎麼就差別這麼大呢?當年清軍入關的時候,大部分東三省的漢人都成了包衣奴才,其中年氏,曹氏,包括更早的佟佳氏,其實應該稱佟氏現在都是顯赫的世家。
這個問題,努爾哈赤沒條件想,皇太極懶得去想,他們的活動範圍都局限在東三省及以外地區,順治開始向,沒想明白就掛了,玄燁現在才開始想。
是啊。這是什麼原因呢?別說這兩代皇帝想不通,後世的歷代皇帝都沒想通。若是拿這話去問赫捨裡,她會告訴你,去看看秦漢魏晉這段時間的地圖更迭,你就明白了。
為什麼元朝要把漢人分成南人和北人?南人才是五等民族中最下賤的民族?就是因為這個道理。因為漢化最早也是最徹底的地方,世世代代都只有這一塊地方而已,這塊地方以外的地區,經歷過無數朝代更迭之後,不斷被納入國家版圖,接受漢化。
這到不是說經歷了這麼多朝代,還有漢化不徹底的現象,只能說這片被玄燁和清王朝歷代君主又愛又恨的地方,漢化得實在是太徹底了。
現在的玄燁,站在他的角度當然是永遠看不清真相的,他只能感歎,這塊地方的人,享受著天下一等一的好山好水好環境,果然是又驕又橫還不講理。也不看看打來打去究竟是誰吃虧。
我現在是國家的統治者,我用來打仗的錢財,士卒,器械,不都是來自百姓麼?你們吃辛吃苦勞作一年,被地方官層層盤剝交上來的稅收,被我用來武裝了士兵,來打你們。
那些綠營兵,吃著你們花錢買的膳食,拿著你們花錢買的武器,操著你們熟悉的漢話,來殺你們,你們還樂此不疲。真是不知道你們是怎麼想的。我是真心不想和你們打仗啊!我想把你們統一成一盤棋,讓你們成為大清的糧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