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良心,小魏子對玄燁那是忠心耿耿掏心挖肺的,就是因為這樣,他想事情都是模擬主子的心態出發的。然而,他到底只是個奴才,哪裡能知道玄燁此時真實的心意。
他轉身離去,替玄燁安排回乾清宮的馬車,前腳剛跨出門檻,玄燁剛好停筆,把筆在硯台上一擱,拿起奏折想把上面的朱批吹乾。抬眼正好看見小魏子的背影,不由奇道:「你去哪兒?」
按理說,像小魏子這種隨侍太監,只要是他當值的時候,就得寸步不離皇上身邊,皇上走著他跟著,皇上坐著他站邊上,皇上睡覺,他給得在龍床對面的牆根底下縮著。簡單一句話,他必須是在隨叫隨到的範圍之內。
現在玄燁一抬眼,發現小魏子正準備出門。這讓他訝異了一下,我沒讓你出去,你怎麼就往外走了呢?當然,玄燁其實也沒往壞處想,畢竟小魏子是一直跟在他身邊,基本沒犯過錯誤的,興許是內急了吧。
這一嗓子把小魏子嚇得靈魂出竅:「皇,皇上,奴才去替皇上安排回宮事宜。」「朕什麼時候說過要回宮了?」玄燁皺了皺眉。
「額……您,您方纔,奴才問了……」小魏子這下真的嚇傻了。要死啊,原來自己剛才是在自說自話啊!想到這裡,他哪裡站得住,噗通就跪倒了:「奴才該死,妄測聖意,奴才該死。」
玄燁覺得莫名其妙:「朕今晚就在這兒歇了,你去,讓人多籠兩個盆兒來,另外,把朕的寢具都拿來吧。」「庶,奴才領旨。奴才這就去安排。」小魏子連滾帶爬起身出去安排。
玄燁的視線重新落回折子上,心裡直歎氣。這麼多破事兒,明天要約見熊賜履,還有一堆的事情要安排下去,今天的活必須得在今天幹完的,他是坐下來就不想挪窩了。
寢宮裡,等赫捨裡睡了又醒,猛然見到外面還亮著燈,一下子就驚醒了:「來人!」「奴婢在!」值夜的珍兒立刻從瞌睡中驚醒,在簾子外頭躬身應答。
「外面是誰?怎麼亮著燈?」深夜的燈光,即便是隔著簾子。漏進來少許,也讓睡眼惺忪的赫捨裡覺得刺眼無比。
她是在一片漆黑裡才能安心睡眠的人,一小點的燈光都會讓她覺得不適應。所以平時她就寢前會讓人滅了她視線所及範圍內所有的燭火。雖說在藥效的作用下。她昏睡了許久,卻還是因為燈光的關係驚醒了。
珍兒是赫捨裡身邊的老人兒了,從她第一次進宮起就負責伺候她,當然知道她是為什麼被驚醒。心裡默念了一句對不起。若是換做平時,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替您把燈滅了。但是今天。外面坐著的是皇上。恕我無能為力了。
「回娘娘的話,是皇上在外面批折子,小魏子在邊上伺候著呢!奴婢這就去把簾子掖好,不讓燭火驚擾了您。」說著話,就往門簾的方向走去。
赫捨裡看著她的身影在幔帳上移動,連忙叫住她:「等等。你是說,皇上還在外面?現在什麼時辰了?」「回娘娘,亥時三刻了。」
「什麼?亥時三刻了?」赫捨裡猛地撩開幔帳:「你說現在已經亥時三刻了?」玲兒被她嚇了一跳。以為說錯了什麼話,戰戰兢兢地重複了一邊:「是,現在是亥時三刻,娘娘,您怎麼了?」
我去啊!已經快十二點了。玄燁怎麼還在批折子呢?他可是從來不通宵的好孩子啊!亥時必須上床睡覺是從小就立下的規矩,就算當年為了備考稍微晚一點。也沒有晚這麼多的。
不行,得去說說他。明天雖說不是御門聽政的大日子,卻還是要早起請安以及和軍機處大臣見面的。要是因為缺少睡眠而形容憔悴,精神萎靡什麼的,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再說,即便遇上了什麼疑難的事情,難道熬夜就能解決問題嗎?明顯不能啊!這麼想著,赫捨裡有點坐不住了。自從遇上玄燁這孩子,她覺得她是越來越像老媽子了,什麼事兒都得她操心,飲食起居,就沒有一樣不勞神的,哎,難道是上輩子欠了他的麼?
哀歎一聲自己命苦,赫捨裡一聲吩咐:「來人,更衣!」「娘娘,夜深了,您需要休息。」「皇上徹夜不眠,本宮焉能高枕無憂?更衣!」赫捨裡撩開幔帳,坐到了床沿上。
珍兒一驚:「奴婢這就去給您準備衣飾,外面比不得裡面,還是有些溫差的。」說著就上前把幔帳重新落下來。
赫捨裡這才意識到自己激動了,自己是最尊貴的病人,什麼事兒都得小心,都得慢三拍。不能像前世似的,感冒嘛,有空吃個藥,沒空忍一忍,照樣工作,一點兒都不含糊。
現在不同了,她是皇后,平時就得雍容華貴,指甲留得比手指還長,走路有人扶,吃飯有人喂,基本就是個二等殘廢。
搖了搖頭,重新鎮定下來,心說前世的那些雷厲風行神馬的,都去見鬼吧,這裡需要的是溫室的柔弱小花,看昭嬪那小摸樣。這要放在現代,妥妥的窮搖劇女豬腳啊!這才是玄燁的菜,或者說這才是古代深宅夫人的典範。
自己算個神馬?穿到唐代興許還有市場,穿到清朝,真是悲了個催的。赫捨裡哀歎了一聲,再次認命地任人擺佈。
一時間寢宮內燈火輝煌,幾個人湧過來伺候她洗臉洗手穿衣服,扶著她出了帳子,卻還不放她出去見人,還要梳頭。
赫捨裡那個怨念,心說這麼收拾來收拾去,直接就子夜時分了。她還勸個毛線啊?陪他一起通宵算了。果然,就在赫捨裡還在梳頭的時候,門簾動了。小魏子進來問安了。
「娘娘醒了?皇上說,娘娘若是睡不著,就請到外間安置。」小魏子躬身道。赫捨裡黑線,輕咳了一聲:「夜深了,你怎麼不勸著點兒。讓皇上好好休息?」
「回娘娘的話,奴才勸了,可皇上一顆心都在政務上,奴才也是有心無力啊!看皇上這架勢,一時半會兒是無法安置了。請娘娘試著勸勸吧,政務重要,龍體更重要啊!」小魏子一恭到底,
赫捨裡聞言不禁感慨,這才是忠僕。現代人聽到「太監」兩個字,總是充滿了鄙夷。但他們卻不知道。對統治者來說。最親近最值得信任的人,不是兄弟親眷,而是身邊的太監。
古代得寵的太監。最後位極人臣的不計其數,他們擁有別人永遠都得不到的,統治者的完全信任。赫捨裡能體諒小魏子的忠心,當然就接受了這個奴才給她分派的任務。
等背後的人忙完了,直接把手伸給了小魏子:「走。見駕去。」小魏子瞬間彎腰九十度,抬手當起了赫捨裡的把桿:「娘娘當心,慢著點兒走。」
赫捨裡的身體不像玄燁那麼脆弱,她平時可是很注重養身的,小小感冒幾碗藥,加上膳食調養。燒退下去之後就覺得自己已經痊癒了。
不過,當了這麼多年的皇后,雖然行為上還有些過於「自立根深」。不過赫捨裡一直都在調整,以期自己能夠適應這種時不常需要端架子的生活模式。
此時當然也是這樣,她的手輕輕搭在小魏子抬起的手臂上,輕移蓮步,款款而行。表面上看上去甚是優雅,實際上。這優雅的背後,是讓她磨碎了銀牙的墨跡。
宮人打簾子,赫捨裡出內寢宮,來到外間,並不直接走近玄燁,而是遠遠地屈膝請安:「臣妾給皇上請安。」聲音不大不小剛剛好。不至於說把某人嚇著。
玄燁聽見聲音,卻未停筆:「你醒了?過來坐。」赫捨裡這才走上前,在玄燁對面的半邊榻上坐定。桌上那碗熱騰騰的東西已經沒有在冒熱氣了。看顏色,像是羊奶,但赫捨裡知道,這是比羊奶高檔不知道多少b倍的好東西。
這是一碗人奶,也就是母乳。敬事房養著一年四季給皇上提供母乳的奶娘。玄燁在這個年紀還沒斷奶,在赫捨裡看來是一件十分尷尬的事情。
可是在玄燁和太皇太后皇太后的眼裡,這卻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事情。在她們看來,母乳只是一種營養價值頗高的飲料而已。
玄燁小的時候,赫捨裡和他一起住在乾清宮裡,每天晚上他喝的是羊奶,但赫捨裡走後,這種服務就升級了,羊奶哪兒能比得上人奶呢?
不管多少次看見這東西,就算知道它營養價值不菲。但只要一想到它的來處,她就會覺得反胃。不能接受,自己小時候被這東西養大也就算了,長大了還要喝這東西就有些……
還沒從異樣的感覺裡走出來,玄燁就發話了:「正好,這是剛端上來的,給你喝了吧!」赫捨裡的額頭上頓時出現了一個#字。
其實早在很久以前,赫捨裡發現玄燁有喝母乳的習慣之後,就有發生過玄燁建議赫捨裡也喝的事情。不過被赫捨裡拒絕了。
今天他居然又提起來了,明顯不是真的要她喝,而是拿她開涮呢!「謝皇上恩典,只是臣妾卻是無福消受,臣妾正在用藥,皇上深夜用功,需要它來提神,正好現在也不燙了,您就當是口渴了,把它喝了吧。」
玄燁聞言停筆,細細地看了她一眼,端起碗來一飲而盡:「如此?」邊上小魏子適時遞上手巾。赫捨裡笑笑:「如此甚好。」
看見她笑了,玄燁心中所剩無幾的那點彆扭也沒了,拿起筆繼續奮鬥。赫捨裡就在對面看著,原本想來勸說他早點睡覺的,坐下之後卻覺得則樣陪著他開夜車也挺好的。
反正自己在床上躺了一天,現在恰是精神頭最好的時候。屋子裡暖洋洋的,赫捨裡靠坐在榻上,手裡把玩著一個翡翠三足蟾的鎮紙,倒也悠閒。
這玩意兒是幾年前萬壽節的時候,裕親王福全敬獻的幾樣壽禮之一。料子是通體深綠的老坑好貨。巴掌大小,雕工精細且精美,三足蟾兒叼著的錢幣還是活靈活現的康熙通寶。
興許是因為是福全送的,玄燁很是喜歡,收到它的第一天起,就把它放在乾清宮御書房的桌子上,每天批折子的時候都能看見它。今天臨時改變工作地點,也不忘把它挪過來,可見得主人對它有多麼鍾愛。
赫捨裡拿在手中把玩了半天,正走神呢!玄燁的聲音出現在耳邊:「想什麼呢?這麼出神,仔細手滑,摔著它。」
猛然回神,她還真手滑了。蟾兒落在身上。可把赫捨裡驚了一下。抬頭看罪魁禍首,卻見他眼中帶著笑意。才知道,自己竟被他作弄了。
「方纔見皇上眉頭深鎖,臣妾還擔心,現在好了。」赫捨裡把手裡的玩意兒放到桌上,順手往裡面挪了挪。「什麼好了?」玄燁卻是沒明白。
「皇上心情好了,想必那些難題都已經迎刃而解了。」赫捨裡笑瞇瞇地:「如此,皇上便可以早些歇息了。畢竟現在已經過子時了。」
過十二點了,真是通宵了,雖說你有午睡的習慣,可今天貌似沒睡過,怎麼也不困呢?」先前,我是有些睏,不過,現在又不困了,就像你說的,興許是因為已經找到了解決問題的方式。」
「臣妾知道,無論什麼樣的問題,只要給皇上一點時間,您都能想到法子解決的。所以,從來都不擔心。」趁著某人心情好,趕緊地拍馬屁,過期不候。
玄燁失笑:「你沒擔心過?那還巴巴地在這兒看著我?」赫捨裡眨了眨眼,愣是沒接上茬兒。玄燁收起了笑容:「我的確是想到了法子,應付如今兩線作戰的局面,以期早日結束戰局。不過……這可能會讓一部分將士蒙受損失。」
「皇上想多了,莫說您是從大局出發,為了獲得最終的勝利。就算您什麼都不解釋,只需一道聖旨,底下人都會遵旨照辦的。因為您是皇上。」
赫捨裡輕笑了一下:「再說,能讓皇上覺得欠了人情,這得是多麼榮耀的事兒啊,這哪兒是損失,這是大大的得利了。皇上會忍心讓他們一直蒙受損失而不補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