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的是,玄燁只是在外面批了折子吃了頓午飯,下午卜的時候就離開了。赫捨裡躺在床上,聽見邊上人說皇上去慈寧宮給太皇太后請安了。
去了慈寧宮,應該就不會回來了吧?赫捨裡默默地想著。翻了個身,繼續睡覺。有了玄燁的命令,屬下們都不會來打擾她,她以為自己能安靜地躺一會兒了。
沒想到這只是她的美好想像,玄燁走後沒多久,孩子們來了。承瑞帶著承琬和兩個丫頭風風火火地趕過來,說是來探病,不如說是來鬮騰。
承瑞還好些,中規中矩地在幔帳外頭磕頭請安,然後就站在一邊低頭垂手作乖寶寶狀。承琬和兩個丫頭乍聽到額娘生病的消息,二話不說拖著各自的嬤嬤就說要去坤寧宮。
嬤嬤們勸他們,怎麼都勸不住,皇阿瑪去得,我們為什麼去不得?承琬跑出毓慶宮去找承瑞,兩人再一同約上差點和嬤嬤幹架的語嫣語婷姐妹,直接就殺過來了。
到了門口,宮女們說皇上有,娘娘需要安靜休養。承瑞想打退堂鼓,奈何兩個丫頭雄赳赳氣昂昂地推開攔阻直接就奔了進去。沒奈何,他和承琬只能跟上。
赫捨裡吃了午飯,正在半夢半醒之間,外面一陣吵嚷,聽出來是孩子們的聲音,赫捨裡無礙吩咐落下幔帳。
自己睡眼惺忪的,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股難聞的中藥味,怎麼能見人呢?只能這樣隔著一道幔帳和孩子們說話了。
不多時,就聽見四個孩子磕頭請安的聲音,赫捨裡勾唇,古人最重孝道,這種磕頭請安的事兒雖然刻板了些,但被別人請安總是一件很是受用的事情。
「回皇額娘的話,兒子向師傅告了假,師傅准了假兒子才能從南書房出來的。」剛過完十一歲生日的小大人承瑞在母親面前總是一板一眼,絲毫不敢怠慢。
赫捨裡在裡面聽得仔細,微微一笑:「你們皇阿瑪離開好一會兒了,你們在這兒陪我說說話兒。」
「皇額娘為什麼不把幔帳收起來呢?這樣說話怪費事的。」語婷怨盯著眼前的明黃帳子。「我得的是風寒,若是你們離得我近了被我傳染了,可不是鬧著玩兒的。」雖然知道外面看不見,但赫捨裡還是下意識地理了理頭髮回答道。
語嫣卻是無所謂:「皇額娘,您躺在床上起不來一定悶壞了,讓哥哥說故事給您聽吧。」說完一手拉著弟弟一手拉著妹妹,三人很快搶佔了有利地形宮人們送上茶點,三人六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承瑞。
承瑞一下子尷尬了,紅著臉小聲囁喏:「我,我不會說故事。」承琬年齡最小,聽見有故事聽,樂得手舞足蹈。可是左等右等承瑞都沒開口,某人自作聰明,抓起一塊點心跳下榻子走到承瑞面前:「哥哥吃點心吃了講故事。
裡面的赫捨裡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瑞兒,你就講一段吧,小五連報酬都付好了。」承瑞平時在弟弟妹妹們面前能保持的那點兒年齡和心理優勢在赫捨裡面前完全不好使,即便是隔了一道幔帳,他都緊張得不行。
「兒子,兒子不會說故事。」憋了半天,聲音都抖了。語婷直接翻了個白眼給他:「哥哥你用得著這麼怕皇額娘嗎?她又不會吃了你。」
「我,我不是······我是·……」他們越是攛掇,承瑞就越是緊張,話都說不完整了。赫捨裡聽在耳裡,心裡不住地歎氣,這孩子畏自己如畏虎,實在是有點對不住他。
「瑞兒,既然你不想說故事,那就給皇額娘說說,今兒南書房的老師土了什麼課吧。」赫捨裡有心替11′子解圍另外個『的同時低頭,哥哥見了皇額娘總像耗子見了貓平時滿肚子野史典故,常能說得繪聲繪色的,到了皇額娘跟前,就只剩下匯報學習內容了。真是無趣得緊。
果然,承瑞比較能適應赫捨裡問他功課,立刻整理了一下思路向組織匯報起學習成果來:「回皇額娘的話,今兒師傅講了《論語》。
說起海外有島國,向天朝派遣使者學習禮儀的事情。高師傅說,欽天監的師傅們也是仰慕我泱泱大國,禮儀之邦才到大清來的。」
「是啊,海外有島,很大,能活民幾千萬,其人生來矮小,且欺軟怕硬。前唐的時候,我天朝國力強盛,那個國家就派遣了一批又一批的遣唐使進中原來學習我們的先進文化,在唐朝,很多倭人還入朝做了官。」赫捨裡娓娓道來。
孩子們聽得入了神,語婷第一個忍不住發問:「那裡的人是不是有鼻子眼睛?」「有啊?除了身高比我們矮點兒之外,外表都和我們一樣,就連他們的文字,也是用漢字改良的。」赫捨裡耐心解釋著。
「他們和我們,只有一點不一樣。他們啊,都是些沒有良心的人,尤其是對外族人。」赫捨裡歎了一口氣,唐朝的時候,是我們比他們強,不管是武力方面還是文化方面。所以,他們才卑躬屈膝地向我們求指導
可是,到了後來,也就是前明的時候,他們趁著前明朝廷重文輕武,不注重邊防的契機,在我邊境海岸上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犯下纍纍血債,與我們結下了不共戴天的梁子。」
隨著赫捨裡語氣的改變,孩子們小小的眉頭也皺起來了。太嚴重的事情他們聽不懂也接受不了,但是在這個是非觀還很薄弱的年紀,她必須要把正確的判斷明確地告訴他們。
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在很多問題上,自認為通融一下,遷就一下就能相安無事。殊不知這樣的通融和遷就,會成為野心家滋長壞心眼的溫床。「這個民族就是這樣厚顏無恥,前倨後恭的。」赫捨裡最後總結道。
「原來,他們是壞人。」語嫣若有所思。承瑞卻聽出了不同的意思:「皇額娘,您是不是想說,就算現在看是好人,也許他們的兒子孫子重孫子什麼的,就變成壞人了?兒子覺得欽天監的師傅都是好人。」
「他們當然都是好人·因為他們有求於我們,所以才會誠心誠意為我們所用。」赫捨裡閉了閉眼。瑞的話提醒了她。讓她想起了一些血淋淋的現實。
是啊,欽天監的洋人們都是好人,他們任勞任怨·他們默默無聞,他們忍辱負重,他們智慧卓絕,好像把所有美麗的形容詞放到他們身上也不足為過。但是,請不要忘記,近代有個非常憋屈的事情叫做八國聯軍進北平。
「說到這兒,我倒是想起了一個故事。赫捨裡從床上爬了起來:「這樣說話是挺費事的·來人,把幔帳收攏了,扶我起來。」
連璧和幾個宮女立刻過來,收起幔帳,並且給她墊高了枕頭,讓她靠得舒服點兒。孩子們第一次見到病中的母親,有些不能適應她「柔弱」的摸樣:「皇額娘,您好些了麼?語嫣乖巧地湊上幾步。
承琬最小·也最沒心沒肺,見到幔帳拉開,額娘坐在床上·立刻撲上去要抱抱卻被承瑞攔住了:「皇額娘病了,抱不動你。哥哥抱。
說著勉力把他從地上提了起來,卻是怎麼也抱不上身。赫捨裡見狀輕斥了一聲:「小五別鬧,下來去姐姐那兒坐著!」
承琬扁扁嘴,雙腳落地。連璧給在她床前不遠的位置,給承瑞搬了個座位:「瑞兒,南書房的師傅有沒有教你讀《史記》《左傳》之類的書?」
「還沒有,師傅們說,要先知禮儀,而後才能明事理。師傅們給兒子講《論語》《孝經》和《弟子規》」說到這個·承瑞有些鬱悶,雖說《論語》也能引申出許多野史故事,但似乎這些故事從師傅嘴裡說出來,總那麼乏味。
反而欽天監的夷人師傅們,說起他們家鄉的故事,總是那麼引人入勝。不過·一定不能讓皇額娘看出來他不喜歡學習那些,不然,她一定會生氣。
事實上,赫捨裡的確生氣了。倒不是生承瑞的氣,而是氣那些老學究要把兒子教成書獃子。
沒錯,承瑞學的,是國學經典,滲透了上千年儒家文化的精髓,但承瑞只是個十多歲的娃娃,這些東西哪怕是嚼碎了講給他聽,他也不一定有興趣。更不要說古人讀書向來是囫圇吞棗的。
不過,轉念再一想,承瑞的條件比當年他爹可差了一截兒,他爹是皇帝,想學什麼自己和師傅說,師傅就會教他。但承瑞不同,如果她也像當年攛掇玄燁一樣攛掇承瑞,肯定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於是,她就把這個念頭掐滅了,反而微笑道:「嗯,那些都是最基礎的,你皇阿瑪十一二歲偷偷參加科舉考試,結果還金榜題名了。他就是從小背書,把四書五經全都吃透了的。」
玄燁十一歲的時候,為了應付考試,那叫一個勤奮啊。一轉眼,他兒子都十一歲了。想到這裡,赫捨裡的眼神裡流露出追憶。當年的他們,在乾清宮裡一起生活,年幼的他時時想著黏在她身邊,一有什麼事就喊赫捨裡。
孩子們被皇額娘開口閉口「你們皇阿瑪」給弄得尷尬不已。承瑞更是首當其衝,一張臉好似番茄一般,忙不迭地起身:「兒子怎敢與皇阿瑪比肩,皇阿瑪在兒子心裡,是,是,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赫捨裡笑笑,果然,不管男孩子還是女孩子,心裡都有一個偉大的父親,儘管在外人眼裡,他們的父親自己都還是個幼稚的孩子。
「是額娘不好,說故事的時候還扯上你們的阿瑪,我們還是說故事吧。」赫捨裡接過連璧端上來的水杯喝了一口,潤潤嗓子,開始說那個是學生都學過的《鄒忌諷齊王納諫》的故事。
「鄒忌長得很漂亮,但他覺得徐公可能比他還漂亮,所以才會問他的妻子,侍妾,以及友人,究竟他和徐公比,誰漂亮。得到的結果,卻是口徑一致。他們都說,他比徐公漂亮。
可是,當鄒忌見到真人的時候·才知道,妻子小妾和友人,說的都是恭維的話,其實他的容貌根本比不上徐公。
就像那些日本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