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燁這會兒哪裡還想得到他的姑奶奶,一進乾清宮就逕自進了書房,赫捨裡卻在書房外面停住了。玄燁走進去才發現赫捨裡沒跟進來,眉頭一挑:「要我請你嗎?」
「臣妾不敢!」赫捨裡一提裙擺連忙抬腳。只是玄燁沒有在平時批折子的御案前停留,而是轉了個彎,走進了另一道門。
這一次,沒等他發話,赫捨裡就很識相地跟了進去。裡面是一個類似現代格格屋一般的空間,一格格的木架子上,都貼著寫有年份日期的黃紙條。
一格格看過去,最外面的一格是今天,一邊數著日子,一邊往裡走,走到順治三年的那一排木架子的時候停住了。
赫捨裡更是連頭也不敢抬:「皇上,這裡該不會是專門存放手諭的地方吧?」「不只是手諭,每一道從經由朝廷發下去的旨意,這裡都有存檔。」玄燁一邊尋找一邊說。
「皇上是想找出先皇對江南的佈置?」赫捨裡猜測道。「不,我想找出那些背叛朝廷的人的過去。」玄燁的聲音帶冰冷。
赫捨裡一開始沒聽懂:「背叛朝廷?」重複了一遍之後才恍然大悟:「皇上今日之怒,莫非是江南來了消息,有官員被吳三桂策反了?」
玄燁的手停了一停,給了她一個斜視,沒說話,轉頭繼續翻找。赫捨里長出一口氣:「皇上,臣妾以為,這不算什麼。您不必把這件事看得那麼重。
「你說什麼?」玄燁手裡的折子掉到地上·臉色變得陰寒起來。赫捨裡卻不以為懼,她想過三藩在起兵早起會獲得大量讀書人以及下層農民商賈的支持,卻沒想到官員這一層。
現在經玄燁一提醒,猛然想起,江南的各級官員也在倒戈的人裡面。不過,對於民眾和知識分子都已經倒戈的江南來說,官員倒戈是破罐子破摔,沒什麼可以大驚小怪的了。
玄燁憤怒,大約是心理上受不了。古代講究忠孝節義·忠字排在第一位。明朝為什麼能在皇帝十幾二十年不出現的情況下仍然堅持那麼多年?
除了官僚系統空前完備之外,漢人的儒家氣節起了很的作用。忠臣名垂千古,這是必須的。做皇帝的不管自己對待臣下好不好,都要求臣下能夠忠誠。
像史可法這種,老師被**的朝廷下獄弄死,他親眼所見,應該對朝廷絕望才對。可是,他一點都沒有,他還在期盼明君出現,期盼明君為老師平反昭雪。
為了守護千瘡百孔無可救藥的大明朝·他死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獨留衣冠塚。這是無上的忠誠。是以他流芳百世。
滿人入關,蝗蟲般啃食了漢人千百年留下的文明成果,消化的結果,是不倫不類。既要利用漢人,又不相信漢人的忠誠度。
最好漢人腦子裡都缺根筋,只為朝廷所用,不領工資不吃飯,不養家小不背叛。
為什麼清朝的公務員工資是歷朝歷代最低的?因為真正領純工資沒福利的人,是漢人官員·旗人是有口糧和津貼的。
朱國治不貪污,不受賄,三年卸任·搬出府衙大宅,他就只能住橋洞了有木有?為了忠君,只能對不起老百姓了。
清朝所幸只有短短三百年,要是再加個零,真是要餓殍遍野千里赤地了。就這樣的制度,還希望長治久安?做夢吧!
現在,看到玄燁為官員背叛而各種懊惱,各種憤怒。赫捨裡心裡居然起了幸災樂禍的感覺。叫你們欺負人!叫你們不把漢人當人!
因此剛才那話說起來輕飄飄的·語氣中帶著嘲諷·自己都沒感覺到。可是,玄燁感覺到了。一雙眼緊緊地盯著赫捨裡的臉:「你再說一遍!」
銳利的眼神和同樣尖銳的語氣讓赫捨裡猛地清醒了·要死了,自己怎麼能情緒外露了呢?赫捨裡神色一正:「皇上·臣妾以為,這件事,沒有皇上想得那麼嚴重。」
自己這具身體是滿人中的貴族,愛新覺羅家最忠心的家奴,怎麼能讓皇帝看出來自己親近漢人蠻子?危險信號一閃即逝,赫捨裡已經把面部表情調整好了。
玄燁見她不似剛才那般,表情嚴肅起來。他也壓下了憤怒,走到她面前:「這不嚴重,什麼嚴重?」
「皇上失了平常心,才是最嚴重的事。」赫捨裡目光灼灼:「皇上可記得,未親政的時候,皇上說話沒人聽,那時皇上比今天更煩躁,臣妾曾勸您,此時若有平常心,是王者氣。」
赫捨裡慢條斯理的語氣奇跡般撫了玄燁的焦躁:「平常心?你要我對那些背叛視而不見
「皇上一上午忙碌,此時定然累壞了,該是午休的時候了。」赫捨裡並不回答他的問題,而是退後兩步:「皇上現在,需要休息。」
「睡醒了,問題就都沒了嗎?」玄燁白了她一眼,但還是依言走出了這間讓赫捨裡壓力山大的房間。
皇上要午睡,宮人們全體忙碌起來,鋪床燃香,還有人暖床,不多時就都準備好了。玄燁躺到床上,眼睛睜得老大,睡意全無。
赫捨裡就在龍床對面的榻上,一手支著頭,半瞇著眼想事情。事情出了,總要想辦法解決的,玄燁只是一時氣憤,所以才會那麼咬牙切齒,軍機處這麼多人在,一定不會允許他意氣用事亂來的。
不過,滿人不相信漢人,漢人又何嘗相信滿人?赫捨裡就不相信軍機處能想出什麼對漢人有利的計策。戰爭中,最遭殃的是老百姓,現在首當其衝的是漢人百姓,赫捨裡也是心煩意亂,怎麼都不能平靜。
正想著,玄燁在煩躁了一陣子之後,還是忍不住從床上彈了起來:「不睡了,來人!」宮女們魚貫而入,服侍他洗臉穿衣服。赫捨裡心裡翻白眼,這貨又抽風,躺下去有沒有十分鐘?
但臉上不敢有任何不滿,而是立刻起身,走過去:「皇上為何不多睡會兒子?」「怎麼可能睡得著?好在想起一事,方纔你說驚動了祖母,我去給祖母請個安。」
赫捨裡點頭:「是臣妾疏忽了,的確是該去慈寧宮匯報一番,好讓祖母安心。」「嗯。」玄燁嗯了一聲,結果赫捨裡遞上來的手巾:「祖母該是頭回見你穿這件衣裳吧?不對,我似乎也是頭一回見。」
「臣妾不得已,壞了內廷女眷無旨不得出入前朝的規矩,請皇上恕罪!」赫捨裡一蹲到底。「現在才想起來僭越,是不是太晚了?」玄燁一愣之下,對妻子的事後小心嗤之以鼻。
赫捨裡的頭低了下去,什麼場合擺什麼姿態,現在是在乾清宮裡,面對面的兩個人,他當然得做出恭順的姿態來,請罪是必須的。
玄燁見狀輕哼了一聲,直接略過了她,走到屏風背後穿衣服去了。赫捨裡知道他是故意的,心裡鄙視他給幾分顏色就開染坊,臉上卻是絲毫不敢顯露,陪笑著起身,跟上他的腳步,伺候他穿衣服。
外面捧著衣服排著隊的眾人見帝后一起出來,連忙行禮,原本站在近前的宮女見狀識相地退到了角落裡,把位置讓給皇后。
皇后要親自服侍皇上,誰敢跟她搶?只不過,看皇上的臉色,似乎是不太領情的樣子。那宮女腹誹,卻是不敢抬眼再看。
穿好中衣,罩上綁褲。古代褲子和現代褲子不一樣,不是兩個褲腿一個腰身,前面還有門襟這種的。而是用完整的一副布,四個角上四條長長的帶子。
先用兩根把一面綁在腰上,結打在身前,在把布從襠下穿過,用剩下的兩根繩子在身後打結,「褲子」就牢牢的綁在了身上。所以,古代人是不講究腰圍的。
一般只有特殊需要的人才會刻意去做「細腰」的衣服。褲子就更沒有腰圍這一說了。有錢人家,或者有身份的人,外面要罩上長袍,自然就把幫褲身後那個結給遮住了。
農民或小廝則會在腰間用寬布條纏繞幾圈,把那個結遮住,不至於多出這麼個尾巴影響美觀。褲子進化到現代只需往上一提拉鏈一拉就完事兒了,不過在古代,卻是個繁瑣的活兒。
皇帝的褲子也不能倖免,赫捨裡曾經想把現代的褲子應用到古代去,但是最後卻啼笑皆非地發現,他們讚賞小她的思維新奇,卻不付諸實施。
因為赫捨裡做的褲子不是大眾化的,胖了瘦了不能同穿一條褲子,但綁褲卻沒有這方面的限制,只要做足了褲長,一條褲子可以穿到老死,不用擔心身材走樣。
赫捨裡於是認識到,穿越女的金手指不是哪兒都能開的。小小一條褲子就把你打敗了。古代生產力低下即便是富得流油的有錢人,和現代人相比,某些方面還是講究經濟適用的。
轉來轉去幫他穿好褲子,披上常服扣好扣子,扯了扯衣角,上下看了看沒什麼褶皺。這才鬆了一口氣。玄燁卻在這個時候開口了:「皇后服侍得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