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燁被她這麼一打岔,氣消了一半,哼了一聲,往榻裡面一倒:「我現在哪兒有什麼心思分辨哪裡的葡萄好。你看這成堆的折子,都快煩死我了。」
「朝務繁忙說明朝廷上下都在努力辦差,並無偷懶的,要不然,哪兒來這許多事情要向皇上討主意的?六部就直接給辦了。」赫捨裡笑瞇瞇的,口氣輕快。
「你還笑得出來,他們報上來的,竟沒有一件好事兒!你還笑!」玄燁隨便抓起一本折子遞給赫捨裡:「你看看?」赫捨裡伸手一推:「臣妾看這個,不合適,皇上,他們報上來不好的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您想,如果大家都報喜不報憂了。您每天看到的都是歌功頌德的折子,您就高興了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哎,算了,我說不過你。總之就是煩透了。」玄燁敗下陣來,頹喪地坐起來。頭低垂著,好像一隻鬥敗的攻公雞。赫捨裡到底是心軟,見他不高興,溫聲勸道:「那就先把煩心事放一放,臣妾給您舒緩一下。」說著走過來到他身邊坐下,還沒伸手就被玄燁抱了個滿懷:「赫捨裡……怎麼什麼糟糕的事情,你看出來就都是好事兒?」
「不是臣妾看出來都是好事兒,事兒還是那些事兒,只是看的角度不同,解決的辦法多種多樣。不管心情怎麼樣,事情還是要處理的。既然這樣,何不把自己的情緒先放一放呢?皇上您說是不是?
您就是太替別人著想了,所以才會被各種情緒困住。才會這麼煩躁。皇上啊,您是天下蒼生的主人。要操心的事情比天上的星星還多,要是每件事您都那麼感同身受,那豈不是要累壞了身體?越是事情多的時候,越是不能把自己逼得太緊。您的弦兒繃緊了。叫底下的人們可怎麼活喲!」
「朕看他們一個個活得都比我舒服。」玄燁嘟著嘴。也只有在這個時候,他才能恢復一點小孩兒的模樣。「赫捨裡……皇祖母反覆對我說,不能學皇阿瑪那樣。皇阿瑪親政還不滿十年,哪兒來那麼多的錯處?祖母說得未免太嚴重了一些。皇阿瑪若真的一無是處,我皇爺爺又為什麼要把皇位傳給他呢?」
「皇上眼下剛剛親政,有些迫不及待的情緒什麼的,都可以理解,想做的事情太多,就會亂了頭緒。想必先皇剛剛親政的時候。也和皇上現在一樣。因此做了許多現在看起來並不那麼恰當的決定。
皇祖母看到了這樣的結果,害怕皇上也重蹈覆轍……聽爺爺說,先皇不止一次動用罪己詔,承認錯誤。這在臣子們看來,是大大削弱了皇權的威懾力。皇上要避免事後認錯。就不能讓多餘的情緒影響您的判斷。所謂久病需溫補,大約就是這個意思。」
玄燁看了看堆積如山的折子撇了撇嘴:「照你說的,什麼都三思而後行,這些折子,三天都看不完。眼下全國上下,幾乎沒有一個地方是太平無事的,數萬黎民翹首盼望,盼望我能夠就他們於水火。你們一個兩個卻都勸我慢慢來……」
順手抽出一本折子遞給她:「你看看,河南來報。說今年的雨水比往年少了三成,眼看秋收就在眼前,地裡卻顆粒無收。巡撫上書求朝廷減免地方稅收,可是,我問了戶部,才知道朝廷已經三年沒有收到那裡的稅錢了。你說說,前三年他們都幹什麼去了?」
赫捨裡默,三年前的舊事,現在鰲拜自殺了,倒成了無頭的案子。戶部管著大清的錢袋子,收不到錢,他們比誰都叫得凶。
「另外,你再看這個,吳三桂來的折子,說是雲南發生了大規模地動,百姓死傷無數,要求朝廷撥款賑災。朝廷在雲南廣東廣西,甚至川陝邊境屯兵數萬眾,每年耗費前兩無數,他們就是每人省下一兩銀子,一口糧食,就足夠災民吃好幾輩子去了,居然還腆著臉開口問朝廷要錢……」玄燁大為光火。
赫捨裡繼續默,三藩擁兵自重有年頭了,這事兒不能意氣用事,要徐徐圖之。這個時候不能再有內亂了,大清國的都富家子經不起三番四次的折騰。
「你再看看這個,這個,還有這個……從草原到海邊,幾乎沒有一個地方是消停的!你想我怎麼慢慢來?滿珠習禮剛剛過身,察哈爾王就以弔喪為名大兵壓境,司馬昭之心,人盡皆知,恐怕再過不多久,北邊又將掀起戰事了。
但是,我向議政王大臣會議提議,將八旗駐地分區域佈防,他們卻是挑三揀四,不沾點便宜不罷休的樣子。以前以為,只有鰲拜不把我放在眼裡,沒曾想,那些老傢伙們一個兩個都不把我放在眼裡……赫捨裡……」
聽著玄燁絮絮叨叨地說著他的煩惱,赫捨裡的腦門上刻著一排的「#」字。太皇太后還真是有先見之明。自己一手帶大的孫子是什麼脾氣她瞭解得一清二楚。預防針打得可真早啊!但你打完預防針之後,難道就把他扔在這裡不管了?我不信你不知道發生了這麼多事,我更不信發生了這麼多事之後你還能平心靜氣地坐在那兒唸經祈福。
你自己往慈寧宮一躲,把玄燁扔在這兒,一邊是堆得比山還高的疑難雜症,一邊是棄他於不顧的親祖母。你說他要不要暴走?沒奈何,消防隊員的活兒還得幹下去:「皇上,一口氣吃不成胖子,事情還要一件件地解決。今晚就先歇了,明兒一早,再與大臣們商議吧。」
「商議?和他們不用商議,當年長江沿岸發大水,潰堤千里。工部說要修補堤壩,戶部說沒錢,於是兩廂僵持,導致災民流離失所哀鴻遍野的事兒,我到今天都不能忘記。你信不信,我找他們商量,這結果還是一樣。一個說這樣那樣,一個兩手一攤,沒錢。全票否決。戶部的理由總比別人要多些的。」
「皇上先不要急著下定論,隨便什麼事兒,總要先商量著辦,這話都還沒有攤開來說呢,您就給自己設置障礙了,那怎麼行?」赫捨裡柔聲勸慰。「你啊,總是把什麼事情都想得那麼簡單,如果世間的事,都像你想得這般美好,那世外桃源就不會只是個傳說了。」玄燁歎了一口氣,終於還是放棄了糾結。
「臣妾才不羨慕什麼世外桃源,臣妾只求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皇上少些煩惱,祖母和皇額娘身體康健,臣妾自己的小日子也就舒坦了。」赫捨裡樂呵呵的,彷彿眼前就是世外桃源一樣。
玄燁見狀只能歎息,心說老婆你是不是太天真了一點。赫捨裡想的卻是玄燁你能不能別總是預示三級跳,要有涵養,要淡定,任憑風浪起,穩坐釣魚台,這才是上位者該有的氣度好不好?
第二天,玄燁到南書房找老師們開小會,眼下他能信任的智囊就只有南書房的幾位先生和內大臣,要商量也只能找他們商量。然而結果卻並不令他滿意。因為師傅們說來說去,都是些不切實際的空話,似乎玩政治奪政權他們在行,但治理國家卻不是他們的強項,
玄燁再去找六部委負責人談話,六部委那幫沒出息的,和他預料得一模一樣,戶部兩手一攤,連年災荒家動亂導致財稅大量流失,戶部早已入不敷出,無論抗洪還是抗旱都沒錢。戶部撂挑子,其他各部委偃旗息鼓,皮球再次踢回到玄燁手裡。玄燁心說就知道你們會是這樣的態度,心說現在不跟你們一般見識,等眼下的危機過了,我一個個找你們算賬。
開完會,玄燁回到坤寧宮,赫捨裡牽著承瑞接駕,見他一臉嚴肅,見了兒子也不笑一下,知道今天又有誰給他添堵了,當下吩咐奶娘把承瑞抱走,自己把他迎進寢宮:「皇上累了吧?小睡一會兒?」「哪裡睡得著!」玄燁沒好氣地道:「朝廷養著那麼多大臣,關鍵時刻居然一個都排不上用場。你說氣不氣人?」
「為臣者不能為皇上解憂,的確該罰,」赫捨裡湊了一句:「那皇上預備怎麼罰他們?他們惹您那麼生氣。」按照朕的本意,恨不能把他們全部趕回家種地,重新換一批得用的人來。」「這主意好,只是皇上,這六部尚書是一個蘿蔔一個坑,一時半會兒您上哪兒去找那麼多人填補這些坑啊?」
「我和你說笑的,你還當真了。眼下明知道他們不得力,我卻只好繼續養著他們,不然能有什麼辦法呢?眼看折子上來已經許多天了,我卻一點頭緒都沒有……」玄燁頭疼地按了按太陽穴,話語裡透著疲憊。
赫捨裡嚥了嚥口水,想了半天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決定保持緘默。玄燁卻抬頭:「赫捨裡,你說,遇到這樣的災年,如果你是我,你怎麼辦?」赫捨裡一驚,一句話到了嘴邊又被她強行摁了回去:「臣妾惶恐,皇上這比喻讓臣妾無地自容。」玄燁一把扶起她:「你在緊張什麼?我只是問你意見而已。」(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