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燁已經幾天沒有去慈寧宮請安了?這是一個好問題,如果你問他自己,他一定記不得了。如果你問赫捨裡,她會回答你,正好一個星期。七天。七天時間,玄燁就窩在坤寧宮裡,不上學,不上班,不請安,不見客,每天不是坐在軟榻上發呆就是坐在床沿上發呆。
赫捨裡不是沒勸過他出去走走,不是沒勸過他去慈寧宮給太皇太后請安,可是說也怪了,無論她怎麼磨破了嘴皮子說,連哄帶騙地說,說得天花亂墜,說得嗓子眼兒都冒了煙。這孩子就是一根筋地抽上了。無論如何也不肯踏出坤寧宮半步。實在被說煩了,他就在床對面的軟榻上躺著,一躺就是一天,一聲不響地看著坤寧宮頂上的雕樑畫棟。
赫捨裡歎氣,怎麼她一穿過來,大事兒沒發生幾件,小事兒卻是狀況不斷。這好好的孩子怎麼就抑鬱了?問他怎麼回事兒他又咬死了不說,她又被弄跛了腳,走路都困難,不能出門。赫捨裡頭回遇到這麼愁人的狀況,想想前世,遇到再刁難的客戶,到她手裡都能把口氣軟下來,怎麼自己偏偏就在這小子身上屢屢受挫呢?
今天已經是他在坤寧宮呆著的第七天了,再不出去亮個相,赫捨裡估計慈寧宮裡那位就快要殺過來興師問罪了。輕歎一聲:「皇上啊,臣妾這兒可以是您的避風港,可您不能躲在這兒一輩子啊!臣妾現在不問您究竟和皇祖母有什麼心結了。臣妾知道,就算臣妾再怎麼求您,都沒有用。
可是,在這紫禁城裡,只有她是您的血親了。她是先皇的親生母親,是您的親祖母,就算她有什麼地方讓您暫時受了委屈,難道做祖母的還會害了自己的孫兒不成?您也說了,您剛出天花那會兒,是皇祖母日夜陪著您。餵水餵藥。才把您的魂兒給找回來。就算是天大的事兒,也不該淡漠了血緣親情啊!」
「親情?朕打從生下來開始,就沒體會過完整的親情,皇阿瑪不喜歡朕。他的眼裡只有四弟,他說那是他的狄一子!後來四弟沒了,皇阿瑪封他親王。讓文武百官全部出去給他送葬。朕和二哥我們只能在東華門的門縫裡偷看皇阿瑪的背影。皇額娘生我,卻不得常見每次等了好幾個月,只盼來不足半柱香的時間。
皇祖母對朕好。朕以前也是這樣以為的,但你知道嗎?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她需要一個合適的人,去坐在那個位置上,那個人加封她做太皇太后,那個人每天到慈寧宮請安,那個人能證明大清國還在延續。她只是需要這麼一個人而已,如果有更合適的。她也會像皇阿瑪一樣,完全都不把朕放在眼裡。好像從來都沒有生過朕這個兒子!」
「赫捨裡,你跟朕說親情,你知道嗎?以前朕以為,朕什麼都沒有,唯有親情,皇阿瑪沒了,朕有皇額娘,皇額娘沒了,朕還有皇祖母和二哥。可是,二哥親口說的,皇上不是弟弟了,皇上是主子。現如今,皇祖母也不要朕了,她覺得朕不是好皇帝,所以以後朕都不用上朝了。不用坐龍椅了。也許很快的,他們就會另立……」
「皇上!」赫捨裡聽不下去了,反手拉住玄燁的袖子,一把把他攬到胸前:「皇上,不要說了,那四個字,是不能說的。臣妾明白了,您如果覺得在這裡舒坦,您就在這裡住著,無論外頭別人怎麼看您,無論外頭別人怎麼說您,在這裡,沒有那些紛擾,您可以什麼都不用想,沒有過去,沒有傷心。」
「赫捨裡,以前柔嘉姐姐也這樣說,可是朕知道,她注定是要離開皇宮的。你不會離開的對不對,你永遠在這裡對不對?就算所有人都不需要我了,你都不會離開我,對不對?」玄燁的臉就貼在赫捨裡的肩窩裡,聲音就像是從她身體裡發出來的一樣。
「對,我不會離開你,你在哪兒,我就在哪兒,你想到哪兒,我都陪著。哪怕所有的人都不需要你了,我也會在你身邊,因為我們兩個,從我嫁給你這天起,就是一條命了。你高興就是我高興,你傷心就是我傷心,我會一直在這裡。」赫捨裡伸手拍拍他的背輕聲說。
無奈生在帝王家,赫捨裡想起那天太皇太后跟她談心時說的話:「我要你全心全意地喜歡他,當他睡在你身邊再也不會做噩夢的時候,當他剛做噩夢你就能叫醒他的時候,你才算跨出了第一步。」太皇太后啊,我不知道你到底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嚴重傷害到了他的感情。
我能理解你為了維穩不能不放棄堅持,放棄原則,放棄立場。可你怎麼能當眾傷了你孫兒的自尊呢?尤其還是一個少年皇帝的自尊?他會那麼傷心,會如此恨毒了你,甚至連順治,連福全都一起恨進去,可見得他有多麼愛你們並且希望你們也愛他。
可惜你們卻一而再再而三地為了某些「苦衷」某些自認為不能不做的「犧牲」而傷害他。他不是野草,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他也是一朵嬌貴的溫室之花,敏感脆弱。現在好了,出狀況了把?哎,孩子,你要我拿你怎麼辦呢?我現在被你架在火上烤,自己的日子也是如履薄冰,你還在我面前上演這麼一出苦情戲,你要我拿你怎麼辦才好?
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她恢復了尊稱:」皇上,您心事重重了這許多天,一直都沒睡好,現在離晚膳還有些時候,不如就在臣妾身邊躺一會兒?」玄燁悶悶的聲音傳出來:「就這樣讓朕抱一會兒就好!」
赫捨裡摸了摸他的腦袋:「乖,讓臣妾給您寬衣,躺下來能舒服些,臣妾如今不方便動彈,不能走不能跑的,您擔心什麼?」一邊說著,一邊撐著身體想要坐起來。玄燁馬上放開她:「你別動,朕自己來。」赫捨里拉過他的領子:「來什麼呀?什麼都皇上來了,要臣妾做什麼?再說了,您自己能對付得了這許多扣子麼?」(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