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無遠慮必有近憂,赫捨裡遠慮了,因此面對底下一群水蘿蔔她訓起話來那是毫無壓力,可是玄燁這邊就不一樣了。他在才神清氣爽了沒多久,就被兜頭一盆冷水給澆懵了。當他滿心歡喜地頒布正式立後的詔書。宣佈自己成年的時候。底下一片恭賀之聲,四輔臣排排站,帶領所有的朝臣恭賀皇上大婚禮成。
但接下去的事情,就不那麼順利了。玄燁一招手,值殿太監端上來一個盤子,盤子裡一個明黃的布包。小孩兒很有氣勢的從位置裡站起來,走下金階,眾人都不知道他要幹什麼。都踮著腳尖往門裡面看。只有索尼一動不動地站著,低著頭看不出表情。
玄燁深吸一口氣,從太監手裡接過盤子,舉過頭頂,慢步踏上金階,將盤子置於御案之上,這個時候,他是背對著群臣的。站在乾清門外的眾人看不到盤子裡的東西,這個時候,鰲拜突然警醒,偷眼打量索尼的表情,見他穩若泰山。心裡有些吃不準了。該不是自己想多了吧?可那個黃包袱的形狀……
還沒等他想太多,玄燁抬手就把黃布包袱打開了,金燦燦的一條盤龍,碩大的一方黃金印,陽光落在上面,反光能直刺別人的眼。鰲拜一看到這件東西,心下一沉,刀鋒一樣的視線掃到索尼身上,老爺子不慌不忙,看也不看他,只當不知道有這回事。
玄燁看著玉璽,眼前彷彿看到父親病重的時候,把它交給索尼的情景,父親蒼白的臉,殷切地注視著這一方玉璽。小包子不由自主地朝著玉璽跪了下去。皇帝一跪,群臣拜服。四輔臣首先跪倒,鰲拜眼一閉,心一橫。知道今天這件事恐怕是要糟。但他依然覺得自己的脖子比皇帝的大腿還粗,現在是在文武百官面前,他絕對不會說出問自己討要玉璽的話。
玄燁對著玉璽拜了三拜才站起來,重新走到御案前面,雙手抓起玉璽,轉身對還跪著的眾臣說:「這是奉天之寶,先皇在世的時候。就用它加蓋在詔書上,代表皇命就是天命,朕意就是天意。現如今。朕已經立後,大婚禮成。奉天之寶重回朕的手中,朕就用它匡扶社稷,做萬民之主!」
群臣一聽這話,才知道小皇帝這是要幹什麼,頓時目光全都集中在了前排四輔臣的身上。四輔臣什麼反應呢?什麼反應都沒有。整個乾清宮門外鴉雀無聲。小皇帝剛剛還熱血上頭,以為自己這個話一出口。外面肯定是排山倒海的「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沒想到自己慷慨激昂了半天,底下一點反應都沒有,這讓小包子臉上有點掛不住了。
「你們,諸位大臣,大家都沒有異議的話,從今天起,原本發往……」皇帝的話還沒說完,鰲拜的聲音直接蓋了過來:「啟稟皇上,奴才有異議!」小皇帝勾唇一笑,眼睛就盯著鰲拜的眼睛。彷彿在說我等的就是你:「鰲中堂有何異議?」
「朝廷諸多事務,一直是奴才們替您打理,這麼些年井井有條。皇上也一直很滿意,百姓安居樂業,大清四海昇平。您才剛剛大婚,應該把更多的精力放在繁育子嗣以固國本上,相信太皇太后和太后娘娘也是這麼想的。至於這朝務嘛,奴才們擔待著,處理起來知根知底。順手!您就不用操這個心了。」
「你……」玄燁根本沒想到他會這麼說,他原本以為,拿出奉天之寶,就能讓鰲拜知道。索尼已經承認他已經成人了,把玉璽按照承諾還了回來。你鰲拜要看得清楚形勢,就該乖乖地臣服,把另一方玉璽交出來。就算你不情願,只要你能提到還有另一方玉璽,我就能借用輿論壓力一口咬死你。
赫捨裡說過,當你身邊十個人裡有九個人認為你是錯的,那麼你就失去了堅持的立場。這就是輿論的威力。朕完全可以利用這一點,把你這個眼中釘直接剷除。
可是現在,怎麼會變成這樣?他不但不提另一方玉璽的事兒,反而字裡行間還諷刺朕,諷刺朕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會,就算結了婚也還是讓人隨便亂捏的軟柿子。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小皇帝「你」了半天,終於「你」出了下文:「朕是一國之君,一國之君理應每日處理朝政,知道全國上下發生的大小事件。這是一國之君的權力,鰲拜你反對朕親政,是不是有什麼別的意思啊?」
這話說出口,整個氣氛就不對了。剛才鰲拜說的,那是客氣話,就算實際意思並不客氣,但表面上聽起來是客氣話。但玄燁這話說出來,就像吵架了。皇帝當眾和臣子吵架,向臣子發難,這臣子還是如今朝務的一把手,鰲拜。
這個事情就嚴重了,眾人全部低頭,噤若寒蟬,蘇克薩哈在邊上看好戲,他早就想收拾鰲拜,一直沒機會,現在小皇帝兵對兵將對將地跟鰲拜槓上了,他真是樂的心眼兒裡都開出了花兒,這笑容都快掛到臉上了。但是下一刻發生的事,讓他把笑容爛在了肚子裡。
鰲拜什麼脾氣?他能忍得了這種戳他心筋的話?只見他蹭的一下站起身來,大踏步向前,就差一步就要跨過門檻兒了。玄燁被他嚇了一跳,猶記得那一次,在殿上被他嚇得六神無主,回宮馬上發燒的事兒。腳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但是馬上,他又站定了,因為他手上拿著玉璽。
索額圖就站在皇帝身後,神情緊張,卻不敢有動作。鰲拜就趁這個空檔,伸手一扯,把自己的朝服直接撕了一個大口子:「皇上,您懷疑奴才?奴才今日就讓您看看,奴才這一身的榮耀!」一個經歷過無數次戰場拚殺的老將,身上有多少傷,他自己都記不清楚,經常是舊傷未癒再添新傷,那疤痕疊著疤痕呈現在皮膚表面。就這麼展現在皇帝和索額圖的面前。
索額圖也是練武的,看到這些傷疤驚得他腿上直打顫,差點就站不穩了。小皇帝更是搖搖欲墜:「你,你想幹什麼?」
「奴才不想幹什麼,奴才只想讓皇上看看。這裡,這裡,還有這裡!這些是跟著太祖皇帝打金川時留下的。還有這兒,這兒和這兒,這些是跟太宗皇帝打蠻子時候留的,奴才為這大清江山出生入死,留下這麼多傷疤。到頭來皇上竟要懷疑奴才有別的企圖?奴才有什麼企圖?皇上說,奴才有什麼企圖啊?」鰲拜的聲音一聲比一聲高,全場的人都聽見了,這樣豪放的氣勢,鎮住了在場的沒一個人,包括玄燁。
他的手鬆了,奉天之寶就這樣從他的手裡掉了下來,邊上扶著他的索額圖眼疾手快,雙手接住:「皇上……」玄燁的眼神呆滯,腦中充斥的都是那些猙獰的疤痕,一時間茫然。鰲拜站在乾清門外,就這樣堵著門一動不動,場面一下子就僵持住了。
鰲拜身後跪著的眾人依然跪著,沒人敢站起來,更沒有人敢上來拉架。鰲中堂怒撕朝服,這簡直就是平地驚雷的大事情,大家都被雷得外焦裡嫩,誰還敢多說一字半句?恰在這個時候,遠處傳來太皇太后駕到的聲音。鰲拜的瞳孔微鎖了一下,最終選擇退後一步面向太皇太后來的方向跪倒。
此刻的玄燁彷彿從鬼門關轉了一圈又回來了,一聲太皇太后駕到對他來說好比雪中送炭。這個時候他什麼都顧不得了,撩起袍子跨出乾清門往聲音來的方向奔了出去:「皇瑪嬤?孫兒恭迎皇瑪嬤!」太皇太后的儀仗緩緩地出現在眾人的視線裡。鳳輦上的太皇太后一身朝服大打扮,緩緩而來。
眾臣只覺得今天出門沒看黃歷,怎麼就碰上了這種倒霉催的事情,小皇帝你也太沉不住氣了,這才剛新婚第二天,你就以為自己是大人了?你也不想想,朝政在鰲大人手中把持了四年多,你什麼都沒有接觸過,冷不丁拿出奉天之寶,你就想親政了?你以為是做黃粱美夢呢!
可眼下這個形勢,又不對了。太皇太后出馬,不用說,肯定是幫孫子的,這老太太可不是省油的燈!鰲大人再厲害能厲害得過當年的攝政王多爾袞?太皇太后一出馬,鰲大人沒準兒就乖乖就範回家養老了,那咱們剛才沒有發表意見可就虧大了,多麼好的向新皇帝表忠心的機會被自己錯過了喲!
大傢伙這麼想著,都把頭磕在手上,大氣也不敢出一口,靜靜地等待著,等待一場可以預見的風暴,祈禱自己脆嫩的身子骨不要被這風暴給吹成灰灰了。
他們心裡忐忑,玄燁的心裡卻是暖暖的,關鍵時刻,皇祖母果然出來幫朕了。有皇祖母在,不怕鰲拜不乖乖交出另一方玉璽,你為大清南征北戰又怎樣,這不能成為你一再欺壓朕的資本。朕現在是皇帝,大清江山就該在朕的手裡,什麼時候輪到你一個奴才在朕的面前橫三橫四?(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