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順公主才不在乎那些,一把拉起赫捨裡的手:「我來,是皇瑪嬤詔你,我就是來傳個旨意的,我們走吧,皇瑪嬤還等著呢!」不由分說,拉起她的手就往外走。眾王妃集體石化,太皇太后傳召,和順公主親自來接人?
這一下,除了莊親王妃,在場其他女眷的臉都變色了,赫捨裡這個時候根本不看她們,和順手牽手一起走出去。剛跨出門,和順一臉興味地對著赫捨裡:「皇瑪嬤已經知道你剛才攆走康親王妃的事情了,所以才讓我來接你的。」
赫捨裡黑線:「奴婢知錯了。」和順揮揮手;「別理她們她們就是這樣的,去年我出嫁,一切都按著漢家的規矩,三日後帶著額駙回宮省親,她們也沒有一句好話。所以,你根本就不用理她們。」
赫捨裡聞言,狐疑地問了一句:「漢家規矩?」「嗯,我的公公是平南王。」公主輕描淡寫地說。聽到「平南王」三個字赫捨裡本能地想到了三藩之亂。臉色不好看了,原來不只是犧牲了建寧公主,眼前的和順公主,也是犧牲品?
想到這裡,對身邊這個滿臉笑意的女孩心生同情:「方纔早晨入宮的時候初見公主,奴婢還不知道公主已經出閣了。」
「我進宮的時候,比你還小些,原也不知道,皇阿瑪已經替我訂了親事,去年皇額娘病重,皇阿瑪為了讓她高興,也為宮裡有點喜事帶來好運,就讓我提前嫁了,沒想到的是,我嫁了沒多久,皇阿瑪就駕崩了。」說到這裡的時候,和順低下了頭,不復微笑的模樣。
赫捨裡也黯然,原來,和順是董鄂氏的養女,猛然憶起剛才她叫莊親王妃嫂子。這麼說,她原是前任莊親王的女兒,順治無恥啊,為了籠絡三藩,自己沒有適齡的女兒,就剝削別人家的。可憐和順不知道,現在坐在龍椅上的小屁孩,未來要重整大清河山的,等整頓了鰲拜他就要平三藩了,可憐的公主們喲!
赫捨裡一邊走路一邊看著和順公主,陷入自己的思緒裡。本來就沒穿熟的花盆底加上現在又不看路,一個沒沒注意,腳一歪心裡叫一聲不好,趕緊掙脫她的手,和順一驚,眼看她就要倒下去,連忙雙手去扶,邊上的宮女也一擁而上,赫捨裡這才沒有出醜。
「對不起,奴婢實在是……」赫捨裡很不好意思,剛才下意識地揪住和順的朝服,上面都起褶子了。
和順卻笑瞇瞇的:「不用在意,看得出來你是頭回穿這宮鞋,我剛進宮那會兒,和你差不多,要不是教養嬤嬤拿籐條逼著,我也不愛穿這鞋子,你多摔幾跤多上點兒傷藥,就能走好了。」
聽她輕描淡寫地說著,赫捨裡越發同情起她來,王府格格成了皇室公主,也許對她來說,是最大的不幸,一雙小小的宮鞋,背後就隱藏了這許多的心酸和無奈,更不用說十三歲的小蘿莉已經嫁作人婦,夫君還是清廷最要提防的對象的兒子。
赫捨裡不敢去想像,兩個十三四歲的孩子,怎麼過夫妻生活,也許自己很快也要面臨這種困境,自己的丈夫,那個坐在太皇太后身邊的雀斑男孩,赫捨裡深深歎息。
和順聽見了,轉頭看她:「怎麼又歎氣了?這一路上看你一直愁眉不展,見了皇瑪嬤可不能這樣,她老人家最不喜看到別人哭喪著臉了。」
「是,奴婢知錯了!」赫捨裡輕聲道。握著自己的手驟然加了力道:「皇瑪嬤喜歡你,以後你會經常入宮來,你要快一點適應才好。到了這裡,就不能只想著自己,你的背後,還有一個家族呢!我說的話,也許現在你還不明白。不過,多來幾次,你很快就長大了!」
和順公主的語氣帶著和年齡不符的滄桑,和剛進宮時,面對建寧公主的語氣截然不同,赫捨裡看著她的側臉,這就是這座吃人的皇宮培養出來的女人,臉上無時不刻不帶著多重面具,十三歲的年紀,三十三歲的思維。六十三歲的心。
兩人進到慈寧宮,太皇太后已經脫了繁瑣的朝服,換了一身棗紅色的常服,和順和赫捨裡一前一後過來請安,太皇太后臉上有了笑意:「你們來啦?原是我的疏忽,訥甘到了這兒,連個做伴說話的人都沒有,把你一個人留在房裡。」
「太皇太后處處為奴婢考慮,奴婢感激不盡。」赫捨裡躬身。太皇太后一擺手:「不要這麼拘禮了,你小姑姑也在這兒,一會兒出來,你就跟你小姑姑住到一處,你們姑侄二人好好敘敘話。」
「謝太皇太后恩典。」赫捨裡這才露出了笑容,是嘛,要巴結人,就要讓人家有賓至如歸的感覺才行,怎麼能把自己一個人晾在屋子裡,去應對那些個心懷鬼胎的貴婦呢?
恰在這時,康熙從邊門裡走進來,臉上還掛著淚痕:「孫兒給皇瑪嬤請安!」然後,赫捨裡就看見了匪夷所思的一幕:「今兒是皇帝登基的大日子,竟然讓他儀容不整,這起子奴才,著實可惡。來人,把今兒伺候皇帝的宮女太監全部送去慎刑司,告訴他們今天大喜,下手輕些。」
赫捨裡驚悚了,和順卻坐在另一邊的凳子上,垂目看手指,對這種情況司空見慣了。玄燁聽說祖母要處罰自己身邊的宮女太監,剛想用袖子擦眼淚,被太皇太后一瞪眼,蘇麻喇姑慌忙過來,掏出帕子給他擦淚:「小主子,今兒可是你的大日子,這讓外頭大臣們瞧見你哭鼻子,皇上的威信就沒了。快,去跟太皇太后道歉。」
太皇太后看著自己的侍女,本來還想教訓孫兒幾句,現在也只能作罷,哼了一聲:「太醫來報,佟氏性命無憂,你哭什麼?以後再讓我看見你的眼淚,今天的事情還會發生!」
康熙終於屈服,跪在地上伸手去抓太皇太后的衣擺:「皇瑪嬤,孫兒知錯了,孫兒以後再也不哭了,再也不讓別人看見孫兒的眼淚了。您就繞了那些宮人吧!」
赫捨裡別過臉,她不明白太皇太后為什麼要讓她看見這些,八歲的玄燁,穿著皇帝的朝服,跪在地上祈求她,顯得那麼弱小,那麼無助。千古一帝的起點,原來只是一個驚慌失措的幼童。
也許,剛才母子相聚,讓小小的他收不住自己的眼淚,失態了。這放在尋常人家家裡,祖母看見孫兒哭得這麼可憐,早就抱在懷裡心肝肉肉地哄了。
最後的最後,玄燁完敗,扁著嘴,紅著眼眶退了出去。臨走時不斷回頭看祖母,那小眼神可憐得,弄得赫捨裡也心酸起來。
就算他身上有再多的光環,他都只是一個八歲的孩子,自家兩個哥哥八歲的時候,還在家以搞破壞為樂呢,可他卻必須在太皇太后人為製造的高壓環境下迅速被催熟,認識到這個世界根本就沒有童話。
過程是殘酷的然而事實證明,太皇太后的教育是行之有效的。因此,赫捨裡只是心酸了一小下,隨即調整面部表情,和對面的和順一起作垂頭沉思狀。
太皇太后當然注意到了她們兩個:「和順,你先下去休息吧。一會兒尚之隆來了,再一塊兒過來請安。」和順起身告退。
赫捨裡只覺得渾身的皮膚都緊繃起來了,來了來了,剛才那一幕果然不是白看的,太皇太后來找茬了!
「訥甘,跟我過來,趁你小姑姑還沒來接你,陪我說會兒話吧!」太皇太后起身,把手伸給她。赫捨裡心裡在吐槽,身體卻不敢遲疑,趕緊走過去拉住她的手。
太皇太后皺眉:「你這宮鞋,還得好好練練,和順都和你說了吧,以前她是怎麼練的。」「回太皇太后的話,公主心慈仁厚,一路指點,奴婢受益匪淺。」
太皇太后沒有接茬,只是牽著她的手到了一處偏殿,看陳設,有點像茶室,周圍擺滿了文竹,仙人球,龍舌蘭,萬年青等綠植,層層疊疊的花架子,冬天的陽光落在這些盆栽上,綠的顏色更深了些,空氣中也彷彿瀰漫著灰塵一樣。
太皇太后拉著她走到靠窗的炕上坐下,蘇麻喇姑指揮宮人搬來炕桌,生火煮水。太皇太后並不跟她說話,而是嫻熟地擺弄送上來的茶具,默默地看著炭爐上的水壺。
赫捨裡只等端坐著,等待她的質詢,等了半天,水都快開了,太皇太后才說了第一句話:「聽說,你會雕水仙?」
赫捨裡本著無論太后問什麼,都不能抬頭看她的臉的原則,垂著頭回答:「略會一些,和家裡園丁學的。」
「我這兒什麼都有,就是少一盆花。」太皇太后歎息道。赫捨裡不明白她什麼意思。不敢貿然接口,只能沉默。太皇太后歎了一口氣:「丫頭,這才多久沒見,怎麼就跟換了個人似的,是不是被剛才的那些宮人嚇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