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治十八年二月初五轉眼就到,月底到月初的這段時間,整個京城也為迎接這場曠世盛典而熱鬧起來。那些沒趕上見順治最後一面的親貴們,全都趕來了。
天還沒亮,赫捨裡就被丫鬟們從被窩裡拖起來,精神恍惚地由著她們梳妝打扮,還是和那天一樣的過程,腳上也換成了縫了棉花襯裡的襪子,穿上墊了羊毛鞋墊的花盆底,才算是讓鞋子跟腳了。
額娘的效率還是很快的,試妝的第二天早上就把弄好的鞋子襪子送來了。赫捨裡就在梅朵和杏兒的攙扶下學習著踩高蹺。屋裡的地面還算平整,可就算這樣,她還是時不常的崴腳。
因為潛意識裡還帶著前世穿高跟鞋的自然慣性,習慣與前傾尋找重心。所以剛開始的時候,只要是脫離了兩個丫鬟的扶持,她走不出三步路就會跌倒。
夫人見她這樣,忍不住親自上前示範:「背凜直,身體擺正,不要總是像前面地上有銀子等著撿一樣,雙手自然交握,藏在袖子裡。
站著不動的時候就自然垂在身側,不要亂搖晃,頭擺正,不准東張西望。眼睛要時刻盯著鞋尖的絨球,到時候,太皇太后一定會差遣宮人來接你,見了她們要尊敬,走路跟在她們身後,切不可越過她們去。記住,放慢步子,切不可失儀。」
赫捨裡一邊適應一邊忍著罵街的衝動,兩天的適應期依然沒有讓她擺脫時不常崴腳的悲慘命運。於是,到了今天早上,當她再次穿上花盆底的時候,人還坐在床上,腿肚子就已經抽筋了。杏兒在一邊安慰她:「小姐,你別緊張,昨天晚上的時候,已經走得很好了,今天回來之後,就不用在穿這鞋子了。」
「是啊小姐,您只要保證今天不出錯就行,即便出了錯,還有宮女和內侍呢,不用緊張。」
梅朵一邊勸慰一邊扶起她:「熱水都已經備下了,一會兒大奶奶和二奶奶就都來了。」
赫捨裡很想說自己只是腿部肌肉緊張,人並不緊張。但又覺得跟她們解釋不清楚,任由她們扶著到外間坐好,今天要大打扮,內室的梳妝台太小,二夫人昨兒晚上就把她的妝奩銅鏡,粉盒一股腦兒的全搬來了,東西鋪了一桌子。
還沒等她洗完臉,門外就響起了請安聲,緊接著,額娘和二嬸領著丫鬟捧著東西就進來了。二嬸笑嘻嘻地:「今天可是要大打扮,阿瑪說了,一定要精細!」
抹了山茶味道的香露,描眉點唇,梳頭戴首飾,一切都弄好之後,兩位夫人還上下左右看了好半天,直等到下人來敲門來問好了沒有。
大夫人看了又看,把自己腰間的帕子解了給赫捨裡換上,最後叮囑道:「額娘說的話,你都記著了?進了宮,一切都要遵從宮人們的指示。」
赫捨裡就在額娘和嬸娘的千叮嚀萬囑咐中坐到了轎子裡,跟著索尼的轎子一起上路。大夫人到底是不放心,讓杏兒跟在轎子邊上陪著。
說起來,這還是赫捨裡第一次出門,第一次坐轎子,第一次直觀地看到幾百年前北京的街市。此時天光微亮,路邊的房門還都閉著,門上和自家一樣,為了國喪而刷著黑漆,一路走一路看,耳邊還有杏兒的提點:「小姐,今天是大日子,往常這會兒街上沒什麼人經過的。」
索尼把她送到宮門外才停下,杏兒把她扶出轎子,抬頭一看,晨光中門樓上明顯是「玄武門」三個字。玄武門?赫捨裡茫然了一下。此時門外已經有少量的轎子和馬車停靠。
索尼領著她走了幾步,門邊的矮房裡即刻有兩個身穿深紫色旗服梳著麻花辮的女孩朝他們走過來。兩個人步調一致,到索尼跟前行禮,稍高一點兒的開口道:「奴婢給大人請安,奴婢們是太皇太后遣來接引姑娘的。我叫玲兒她叫珍兒。」
索尼聞言連忙回頭,杏兒把赫捨裡扶到她們跟前。玲兒又對著赫捨裡行禮:「請姑娘跟奴婢走吧。」
赫捨裡十分不捨地放開杏兒的手臂,轉身對爺爺說:「孫女兒進去了,」索尼點點頭:「嗯,謹慎著點兒。」
誰知才走了幾步,對花盆底的不適應就暴露了,身子一歪差點跌倒。身後索尼看見了嚇出一身一帿冷汗,杏兒更是疾步上前想要來扶。前面引路的珍兒停步轉身,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姑娘姑娘步穩了。」
赫捨裡忍不住老臉一紅暗恨自己。珍兒卻先認錯:「是奴婢的疏忽,竟忘了扶好姑娘,還望望姑娘恕罪。」
赫捨裡穩了一下心跳:「是我不好,之前從未穿過宮鞋,不適應。還請兩位多擔待。」玲兒這才轉身:「姑娘折殺婢子們了,此處是玄武門,一會兒婢子們會帶您到慈寧宮偏殿,等待太皇太后傳召。」
又是玄武門,赫捨裡狐疑了一下,心裡感覺有點不太對。但是也沒敢多問,只管扶著珍兒的手,低頭走路,腳下的地磚是平整的青石條成的,上面半點坑窪也沒有,兩邊的朱紅色宮牆紅得喜慶。時光逆流,眼前一切莫名地傳遞著親切的氣息。
故宮博物院,前世一直想著卻一直未能參觀的地方,今天竟然用這種方式向自己展現她真實的風貌。
清朝入關十八年了,前明的遺痕縱然還有,也都被今天的慶典給抹去了,朱紅漆也許是新塗的的。琉璃瓦也許是新補的,就連門上的鎏金門釘,可能也是新訂上去的。今天,大清將正式迎來新的君主,未來被認作千古一帝的康熙皇帝,今天第一次開放參觀。
赫捨裡沿著牆根走著,細數這青石板縫隙裡偶爾可見的青草,默默無言。身邊有人扶著,自然是走得穩當。走著走著,珍兒忽然一拉她的胳膊:「姑娘請停步,建寧長公主步輦到了。」
「赫捨裡停步,靠牆跟站著,忍不住回望了一下,建寧公主啊,鼎鼎大名的人物啊!當然她肯定不是桂公公的小媳婦兒,但這個封號如雷貫耳。可惜,她並沒有看到後面有人。身邊一左一右兩個宮女卻眼觀鼻鼻觀心,站得筆直,低著頭看著腳尖。
赫捨裡只好也學她們站著,不多時遠處傳來腳步聲。珍兒和玲兒直接就跪下了,臉貼著地。赫捨裡連忙依樣畫葫蘆也跪了。學著她們用手墊著臉,歎息著一會兒站立來袖子肯定是髒的。而且,建寧公主這樣的名人,居然連看一眼都不可以,太可惜了!」
誰知步輦走到她面前的時候停住了:「你是誰?怎麼穿著這身衣服?」赫捨裡根本不知道頭頂頭上的聲音在問誰,卻牢記額娘的話無論發生什麼情況,都不能抬頭。
「本公主問你話,你是誰家的?怎麼穿著這身衣服?」頭上的聲音提高了幾分。赫捨裡還是不抬頭。身邊的玲兒開口了:「啟稟長公主,這位是內閣索大人的孫女,奉太皇太后恩旨進宮朝賀的。」
說罷低頭小聲說:「姑娘當與長公主見禮。」赫捨裡這才說話:「奴婢赫捨裡氏給長公主請安。」「把頭抬起來,讓本公主看看。」赫捨裡其實早就想抬頭了,一聽這話連忙抬頭,目光落在步輦上的女人臉上。
鵝蛋臉。大眼睛,膚色略深,頭上戴一頂黑絨邊尖頂的帽子,赫捨裡在看她,她也在看赫捨裡:這個女孩的目光太放肆,居然敢盯著她的臉看,建寧的目光裡,眼前的女孩身材瘦小,套在明顯不合身的衣袍裡。女孩的臉上是探究的表情,眼神清澈。
她不認識她,這不奇怪。奇怪的是她都自稱奴婢了,怎麼還敢盯著她看,沒看見她穿的是和碩公主的朝服麼?她一個外官的女兒,居然敢什麼放肆。還有,她身上的這件衣服,袖子上居然已經蹭髒了。
皇額娘怎麼會把這件衣服拿出來賞給一個外官的女兒,姑娘穿了這件衣服怎麼還敢弄髒。難道皇額娘為了玄燁,真的放下身段去討好外臣的女兒?想要認她做乾女兒麼?
「你是索尼的孫女?皇額娘恩旨賞了你這件衣服?」建寧的表情淡淡的,眼睛卻一直盯著赫捨裡週身上下看。
赫捨裡跪在地上,因為褲子穿得厚,還沒覺得疼:「回公主的話,奴婢叫赫捨裡尼楚克,奴婢身上穿的,是太皇太后賞賜的,因為奴婢家裡沒有合適的衣服。」
「你,你知道這衣服……」建寧的話還沒說完,後面又有腳步聲,又是一抬步輦,步輦上的人同樣是和碩公主的打扮,卻是一臉的稚氣。
走近之後,上面的女孩下了步輦,到建寧面前:「和順給姑姑請安,原想著到府上約姑姑通行,沒想到在這兒遇上了。咦,這是誰家姑娘,這衣服,好眼熟呀!」
赫捨裡這才明白,她們之所以在她面前停下,是因為自己身上的這套衣服,這衣服有多拉風?不就是一件制服麼?赫捨裡心中狐疑,卻不能不再拜下去:「奴婢赫捨裡氏,給公主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