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困坐愁城,順治卻在初五第二天的晌午悠悠轉醒,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傳旨召見四輔臣,太后心跳加速,在慈寧宮裡來回踱著步子。皇帝突然傳見四輔臣,難道真的要為自己準備後事了?
火速招來乾清宮當班的太醫,仔仔細細地復盤了一下皇帝的病情,太后心如死灰,她的親骨肉,讓她又愛又恨的兒子保不住了。
揮退太醫,淡淡地吩咐傳內務府總管,可憐太后從沒想過皇帝會那麼快就出狀況,她還等著正月十六給他選秀呢,戶部的條程都已經發出去了,上三旗的都統們快的都已經將自己所轄的女孩名冊交上來了,內務府正忙著整理。眼下太后又派了新的差事,而且還是個替皇上備壽材的「晦氣」差事。總管心裡七上八下的。
作為皇家內務的一把手,他當然也知道皇帝如今是病著的,畢竟每日的藥材藥材補品都是去廣儲司搬的,如果這點眼力勁兒都沒有,他也不用在這個位置上混了。
另外一邊,侍衛到索家傳話的時候,索尼正在午睡,披了衣服匆匆起來,還以為太后又有什麼事兒了,結果得知是皇上親自召見,摸了摸鼻子,心裡琢磨著是不是小主子緩過來了,想著興師問罪?
一頂轎子到金水橋下,發現邊上停著另外三頂轎子。心中稍安。與鰲拜等人匯合之後,其他三人齊齊盯著索尼的臉看,想從他的表情裡揣摩點事情出來。奈何索尼是半睡半醒中被拖出來的,自己也是雲裡霧裡。
大家看他瞇著老花眼似醒非醒,掩飾不住的失望,不過,太監在前面催了,大家不敢多耽擱,直奔乾清門而來。
床上的順治強作精神,連續灌下了兩碗參湯才把元氣吊起來,墊高了枕頭靠坐在床頭,手邊是兩枚印章。真正的傳國玉璽在元末的時候就失蹤了,大清入關後,每一任皇帝都會刻代表本朝的寶印數枚,順治當然也不例外。
只是現在他手邊的兩枚印章,是他阿瑪皇太極刻的,一枚是授命之寶,一枚是奉天之寶。這兩枚玉璽是他特地讓宮人到正殿御案上拿來的。
視線放到宮外,索尼等人到了門口,並沒有讓內侍馬上通報,而是問了一些諸如皇上精神狀態如何,午飯吃了沒有,心情好不好之類的問題。
內侍只回話說皇上現在看起來還好,而且今天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傳召四大臣。索尼等人面面相覷。昨天才被認命的蘇克薩哈更是一頭霧水。除了索尼,他們三人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主子,也沒聽過主子說話了,主子昨天才下了任命,今天又把他招進宮,難道是崗前訓話麼?
四個人各懷心思,裡面已經傳出話來:皇上正在等著他們。四人整頓衣袍,踏入乾清宮。和索尼上次走邊門不同,這一回他們是從正門進去的。外頭是太陽正暖的正午時間,殿裡卻是陰暗冰冷。昨天索尼來時,還能見到不少往來的宮女內侍,今天一個也沒有了。
來不及疑心,一路跟著內侍來到西暖閣外面,簾子已經打起,四人發現,今天的暖閣裡異常乾淨,乾淨得只剩下明黃的龍床,其他什麼宮燈,花架,半桌,凳子,全都不見了。
內侍讓四人在外面站著,自己走到龍床邊上,隔著幔帳說:「啟稟皇上,他們來了。」
「讓他們到近前來……」順治的聲音聽著比昨日中氣足了一些。
外面的四位當然也聽到了,鰲拜的疑心就此打消,裡面躺著的那個,真的是皇帝。四人遂口稱遵旨,由索尼帶頭魚貫而入,直接跪到了順治床前。
此時,西暖閣裡走得一人不剩,順治靠坐在床頭,聲音平穩:「你們都來了,也都看見了,朕如今的這個樣子。」
四人頭貼著地,無人敢回話。「蘇克薩哈,朕昨兒個送你進了內閣,今天,你想好怎麼當這個差了嗎?」沒人說話,順治開始點名。
蘇克薩哈抬頭:「回皇上的話,奴才蒙聖上恩典,才能入內閣理事,自當竭盡所能,為主子,為國家效犬馬之勞。」
帳子裡的順治沉默:「為不為朕不打緊,朕這幅身子,早就已經交付了佛祖,不是自己的了。朕選你,是讓你為了大清,也為了將來坐上龍椅的嗣皇帝。你們都是朕選的,朕信得過你們,今天找你們來,只是想跟你們說兩個事兒。
第一,關於立儲,朕已有定見,傳位詔書也已經擬好了,朕走後,自有皇額娘主持宣讀遺詔內容,扶立新君。
第二,朕已經讓禮部和翰林院替朕草擬罪己詔,朕要像天下百姓懺悔十八年來,所犯下的罪過,祈求佛祖寬恕。罪己詔將於傳位詔書一起對外公佈,詔告天下,鹹使知聞。
而你們四個,新皇年幼,未來很長的一段時間內要靠你們輔佐,朕只希望,你們能將對朕的忠心轉移到幼主身上,讓他在親政以前,能夠有足夠的時間個精力學習如何做一位合格的君王。朕這個皇帝做失敗了,朕希望未來的新皇不要走朕的彎路,而這一切,都要仰仗各位臣工了。」
順治說完,四位大臣齊齊伏拜:「皇上切不可妄自菲薄,皇上的功業天地可鑒!」這是蘇克薩哈,老人家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索尼臉貼著地,一言不發。心裡也在暗暗歎息,小主子不知道是中了什麼邪,原本不太清醒的腦子,愈加的不清醒了。就算他真的覺得自己不行了,選好了兒子登基也就算了,還要弄一道罪己詔罪己薈同時發佈,這不是等著讓新皇背上不孝罪名麼?
人家新皇登基,第一件事就是追思先皇的功績,表示要秉承先帝遺志,繼往開來什麼的,他到好,一道罪己詔,堵了新皇的嘴。這父子間難道有仇麼?他說自己已經立了皇位繼承人,他一直心心唸唸想要福全登基,又怎麼會在臨了,給孩子添這樣的堵?
索尼百思不得其解,只能說主子又糊塗了,而且還是糊塗得無可救藥了。
不過還好,他還記得把遺詔放在太后那裡,還記得找我們四個來做見證,還是等會兒找太后商量,看是不是把罪己詔的事情先擱置了。
鰲拜沒有他們那麼多的心思,他覺得皇上這是在托孤,也沒明說是誰繼位,只說要他們扶持。這就說明皇上自己也知道選誰都是一樣的,最重要的不是新皇帝,而是他們這些輔臣,而輔臣中最重要的……
鰲拜的眼睛掃視了一圈,落在蘇克薩哈身上,原本是我,如今卻是他了。他是皇上最後一個欽點的大臣,又是太后的親信,是自己最大的對手啊!
隔著幔帳,順治當然看不見鰲拜的目光正落在蘇克薩哈身上。聽了蘇克薩哈的奏對,他並沒有高興,而是深深歎了一口氣,這個蘇克薩哈,真是不堪大用。什麼事兒都寫在臉上的人,必是個禍頭子。而禍頭子,又怎麼靠得住呢?
可惜,來不及了,沒有時間慢慢尋找,只能湊合著用了,也不知道皇額娘選的這個人,滿朝文武選定的這個人,能不能順利成長起來,在朝政崩壞之前成長起來。如果能,就是大清之幸,如果不能,我也已經把罪責攬在自己身上了,幼主稚齡,本來無過。
手伸過來,抓起奉天之寶:「赫捨裡索尼……」索尼聽見主子喊自己,連忙應聲:「奴才在。」
「上前幾步……」
「奴才領旨」
老爺子膝行上前,堪堪到踏板前面停下,而鰲拜等三人還跪在原地。順治的手從幔帳裡面伸出來,手裡抓著印章:「這枚奉天寶璽,是皇阿瑪傳下來的,代表我大清順應天意,受天地庇佑。你是內閣首輔,現在朕將此璽暫交於你,他日新皇親政之日,由你交還於他。」
索尼此時已經不作任何想法,主子怎麼說,他就怎麼做:「奴才領旨。」說著手往上舉,感受到手裡一沉,雙手捧住。
「好了,退過一邊。瓜爾佳鰲拜……」
鰲拜猛地抬頭:「皇……皇上?」他看到索尼拿了奉天之寶,心裡的震撼無以復加,奉天承運,奉天之寶代表至高無上的權威,皇帝此舉,無異於授權於內閣,並確認內閣首輔的身份。
可是鰲拜更在意的是順治的後半句話,等到小皇帝親政後交還給他,那是不是可以理解成,小皇帝能不能親政,全由索尼說了算?
這是什麼概念啊?這不是小皇帝授命於天,這是他索尼受命於天啊!
就在鰲拜滿頭冷汗的時候,順治又叫了他的名字,他一個沒注意,忘形了。不過很快就反應過來:「奴才在。」
「上前幾步……」
「奴才領旨!」
鰲拜滿面紅光,知道皇上不會讓索尼專美於前,這麼大的責任,他一把老骨頭,根本擔不起。這不,皇上找他分擔責任,也分擔權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