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自覺地伸手去撿,卻被苻清流搶在前頭收回了袖中,「梁元帥在信中提及了剛才的消息,另外提到,昨日的晚飯便當作梁家除夕夜的團圓飯,你也要放寬了心,我瞧你的神色,鬱結不散,身子也不似先前的利落了。」苻清流的神色說不出的黯淡。
「團圓飯,也終究是少了日照。」我已經不似剛才的衝動,雖然沉浸在趙勇之死的痛苦中,但一提到團圓二字,瞧著苻清流的神色,不得不趕忙說道:「剛才我不是有意褻瀆你的家人,不過錯了終究是錯了。一個人果然不能太感情用事了,只希望你能原諒我。」
「你的情緒失控,我早已習慣了。那次在小屋,我不一樣……」苻清流說到一半,彷彿刺鯁在喉,臉色泛紅後又變得蒼白,轉而說道:「只是你這個人一旦失控,便到處放箭,卻又不對著應該對準的人,反倒傷及了那些早不在世上的人。」
我抱歉的一笑,連忙岔回重點:「那我們在兩日內完成流星的希望有幾成?」三天的極限,如果我們在兩天內就完成,豈不是給南朝一個措手不及?
「只有一成的希望。」苻清流閉著眼睛,略微搖了搖頭:「火藥都已準備好,只是那一個個小球必須有手藝精湛的工匠打磨而成。我們必須有足夠的人手,輪班替換,不作任何休息,才有那一成的希望。只是現如今我們工匠數量有限,而且製作的鐵料也不充足,哪怕勉強趕出一兩個,也不足與南朝抗衡。天時地利人和,我們無一不失。」
「南朝十多年來,等的也許就是這麼一天,他們的皇帝太過厲害。」我感歎之餘,心中僅存的一點信心也只是因為日旭,「他一個人,算盡了武朝所有人的得失。是巧合也好,是注定也罷,我們都不得不感歎他布下的每一步棋,可見南朝在做一切準備的時候,我們卻還在為要不要減租,救不救災的事情,兩相爭論。誰勝誰敗,豈不是就在那一刻?」
「大人……」莞莞在老遠處用力地喊了一聲,「宮中的陳公公在大廳等您,皇上下旨請您入宮一趟,據說是今晚的除夕家宴,希望您也一同參加。」苻清流揮了揮手以示明瞭,卻和我一同深深的歎了一口氣,相視無言,更是無奈。
「敵軍已經打到了都城之外,皇上還有心思設什麼家宴?那些浴血在沙場(.k)上的士兵,他們何嘗不想吃上一頓家宴?而那些失去了親人的百姓,又何嘗不想再與親人同坐在一張桌子吃上一頓團圓飯?」我在苻清流面前也不再隱藏自己對皇上的不滿,「我一直不甘心,你和日旭兩個人耗盡一切,到終了確是替這樣的君主賣命。」
苻清流一笑出聲,隨即豎了豎自己的手指擋在嘴前,「你的想法有時候太過激進了,更何況常常冒出一些大不韙的話。皇上為人溫和,待人處世雖然優柔寡斷,卻也不曾有何錯處。關於那二十萬兩銀子的事情,我每每查到一半就斷了線,似乎白松誠與宮外的一個人聯繫,而那個人再與宮中牽線。」苻清流似乎對皇上的印象依舊沒有改變。仔細想來,以苻清流觀人的犀利,不會錯看皇帝的為人。
「為人溫和,並不代表他是合格的君王。」我輕聲地說道,「帝王之干,不是人人都有的。」
只瞧見莞莞朝著我們這邊走來,苻清流直起身子,垂頭對我說道:「我從你會梁府,留在這裡莫要與徐叔又鬧出什麼事端。剛才那些話,與我說過,也就算了,連梁日旭那裡你也還是先忍著。至於工匠的事情,他們會繼續趕製流星,明日我們便去白府,螳螂補蟬,黃雀在後。」一隻手在我肩上輕輕拍了拍,許久未見過的清澀笑容露出,「很多事情無非一個緣字,沒有半點的計算。最近常想,我們的緣分也許在很早以前被我親手斬斷了,那麼我又去勉強些什麼?又時常覺得或許我們的緣分才剛剛開始,那我何必不試者去等等?」雖然不再強求什麼,但是苻清流話語中的執著沒有絲毫的改變,改不了的性格,改不了的牽絆。
「大人,陳公公等的有些著急,你快些隨著進宮才是。」莞莞依然趕到我們身旁,偷偷打量坐在一邊亂石上的我,伸手遞了一件斗篷:「天氣越發的冷了,大人小心身子。宮裡等得急,就由莞莞送梁夫人一程。」只瞧著莞莞小心替苻清流披上斗篷。
「明日午時,我們在城西的天涯茶樓碰面。」苻清流和我錯身而過時,小心地叮囑:「早些回去和梁家的人一起度過這個除夕夜,別等梁日旭了,他今天趕不及回家。」原來愛可以發揮得如此淋漓盡致,不在乎愛不愛,眼中只有對方一人。
莞莞的眼神一直照在苻清流的背上直至他沒入蜿蜒的亭廊中,忽然一個轉身挽住我的手臂,半拉半靠地把我往門口帶,眼角下的一滴美人痣閃著亮晶晶的光彩,似乎正在落淚。
「莞莞姑娘,不用送了。」我伸手卻推不開莞莞的手,試探地說道:「梁家的車伕就在門外等著。莞莞姑娘還是回屋,就當作替苻大人陪著徐叔過除夕。」
「梁夫人知道徐叔在大人心中的地位。」莞莞的手顯然用上了力,語氣全然帶著嘲諷:「你怎麼能對大人狠得下心?世間還有哪個男子待你能如大人一般?連梁大人也一定及不上大人的分毫。」終於按耐不住心中對我的怨恨,「你對大人下了什麼咒?每次見你回來後,大人都獨自站在這湖邊許久。你知不知道,那次替你去邊境送糧回來,大人在這湖邊坐了整整一天一夜,不吃不喝,只是沒命地彈琴,直到把最後一根琴弦撥斷,直到十根手指上染滿了鮮血。」莞莞原本挽住我的手,此刻緊緊抓住我的手臂狠命的搖晃,「原以為,你能有一天給大人幸福,卻不料我錯了。原來我的退讓都是錯的,你給不了的幸福,就由我來給大人。」
「給他幸福吧。」一鬆手,我不穩地跌坐在地上,勉強撐地而起,緩緩說道:「如果可以爭取的到幸福,那麼一定要緊緊抓住不要放手。愛情也許是成全,但是成全的不是人,而是幸福。」留下莞莞一人在原地莫名的落淚,我平穩的踏著步子從苻府中走出。
特意讓元寶掀開馬車的簾子,讓無邊無際的風照著整個人吹來,原本頗為繁華的長安街上,我們的馬車飛馳無阻,幾乎不見來往的百姓,偶爾還有幾個散落的商販,勉強支撐著擺攤子。人有一夕間白頭,一個朝代也有一朝間衰敗。
原來很多事情,是我們不曾注意的。因為我的在意,晚飯時候舅舅在本該不知道的情形下,問起了我去白家籌錢的事情,在得不到滿意答案的時候,又提到了趙勇的死這個消息。靠在床上,回想起在梁家的種種,當初,表現最奇怪的不是對我惡言相向的婆婆,也不是從提防到慢慢妥協又反覆的日照,而是從第一天開始便對我和顏悅色的舅舅。我的身份,只要是梁家人,心中就算不厭惡,卻也應該有所防範,怎麼會不問青紅皂白就完全信任我?當初因為基於贏得在梁家的地位,而忽略了那麼多的細節,如果早些?只是沒有如果……
第二天,也是新年的第一天,沒有了往年的熱鬧,偶爾從一些大戶人家傳出零落的鞭炮聲,大街上早已不見了成群結隊,玩著鞭炮的孩子們。
「暗生最近常常問起他的娘親。」一想到孩子,便隨口對著苻清流說道:「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卻又怕以後知道了真相,暗生會怪我欺瞞他。」在天涯茶樓商量妥當後,我和苻清流正悠閒地往白府走去,難得享受這午後和煦的陽光。
「順其自然地告訴他,不要記掛他年紀的大小,只要覺得合適就告訴他,他能明白。」苻清流直直地看著前方的路,沒有一絲的遲疑,「你先進白府,過上半個時辰,我自然也會去見白松誠,一鬆一緊,定要比他說出實情。」
「苻大人……」我還是如此這般稱苻清流,保持那僅有的一段距離,「如果真的是梁家的人害了你的家人,你還會報仇嗎?」一晚上的捉摸,讓我不得不把所有的問題都聚集在舅舅的身上,他就好像是日旭的父親,雖然我萬分的不情願,卻無法控制地覺得舅舅的可疑。
苻清流一個晃神,腳步也有些亂了,「可是查出些什麼眉目了?」
「你能告訴我當年的情況嗎?」我不敢看苻清流,只是輕聲地問道:「沒有來龍去脈,哪怕我有線索,卻也不能一針見血地看出真相。」
「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封模仿我父親的筆跡寫給南朝的信。」苻清流的話十分緩慢,時輕時重,偶有顫抖,「那封信是梁日旭的父親上交給先皇的,信中有我父親通敵叛國的證據。而信的來歷,聽說梁家的解釋是憑借與我家不錯的交情,想法子獲得的。可這些年來,通過我的查證,那封信也不是梁家得到的,而是一個梁家頗為相信的人遞送給兩日旭的父親。」
一個梁家頗為相信的人?那個人是不是舅舅?曾聽婆婆提到過一件抱憾的事情,應該就是與梁家較好的劉家,被滿門抄斬之事。只是劉家的所有事情,彷彿沒有發生過一樣,被抹去了。能做到這一點的如果不是當時權力尚未達頂峰的梁家,那麼應該就是那個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