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莞莞姑娘,我有一些公事與苻大人商量。」知道自己身份的尷尬,只得勉強的解釋。
莞莞對我一頷首,轉而伸手拉住苻清流剛才僵硬在半空的手,往府中拖去,甜甜地說道:「大人總算回來了,剛煨好的蟲草雞湯一直在爐上燉著,大人最近日夜操勞,過會一定不要推辭。」只瞧見苻清流時不時側過身子用眼角瞟著我的神色。「大人,你的衣角怎麼髒?莞莞陪你去替換了,梁夫人,你不知道大人最喜乾淨,有時候碰到了一點髒的,便要換了乾淨的。」最喜乾淨?瞧他平日的模樣,我心中自然有些底,可聽莞莞這麼一說,不由與剛才還在府衙外與我一起發瘋似嬉戲的苻清流一比,不由得撲哧笑出聲。
「莞莞,你直接把湯送到書房,我和梁夫人還有事情要處理。」苻清流小心的擺脫開莞莞的手,十分客氣地說道:「你這幾天也勞累了,那湯你自己也記得燉上一盅補補身子。」
莞莞俏麗容顏上散發的神采突然間消失了,原本的疲累又顯露了出來,回頭鬱鬱地看了看,留下一句「大人對莞莞的真心比任何的補品都來得有效」便匆匆走開。苻清流對著莞莞的背影,無奈地搖頭,不是撕心裂肺的痛苦,而是一種無奈的惋惜。
「你不能試著去好好待她嗎?」我知道是勉強,卻不得不嘗試著讓苻清流放開,「她是一個敢愛敢恨的剛烈女子,才貌兩全,你既然收了她作侍妾,又何必如此待她?」
苻清流回過頭,不能理解地瞪著我,帶著一絲笑意地說道:「你讓我好好待她?任何人都有資格這樣說我,卻唯獨你沒有。別人都不明白,你的心裡卻清楚瞭然。我是一個純粹的人,不懂得去折衷,更不懂得放開。」嘴角的牽扯一如當初在懸崖邊上。
「對不起。」我脫口而出,幾欲伸出的手,兀自強按在身側,心中感覺到自己的可笑,我以什麼身份去規勸苻清流,自己給不了的,卻還要強求他去接受不願意接受的,「我很自私吧?不停的催促你這個受傷害的人,一定要趕快自行癒合傷口,更有甚者,用大義之道,逼迫你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我剛才的話,不只在你的傷口上撒鹽,更是害了莞莞。」
「莞莞是我曾經一路北上的時候,在一家頗具規模的妓院出錢贖下的女子,於她,我只是救她於水火的恩人;於我,她是我不娶妻的盾牌。」苻清流沒有在意我的話,招了招手,讓我隨在他的身後,反倒有些自嘲地說道:「之前,因為身上的家仇,我從來沒有打算娶妻;之後,又因為你……」說著,一雙眼睛時不時打量著我,卻又在我探尋的時候避開。
「莞莞也知道你的家仇?」我岔開話題地問道,「可如此這般,不是耽誤了她的終生?一個人時時刻刻的與你在一起,知道你所有的喜怒哀樂,卻又不能對你有任何的幻想?」這樣的苦,我雖然沒有嘗過,卻從苻清流的身上知道人的感情不能控制。莞莞幾次三番的言語動作,都是因為她愛苻清流,所以才想讓苻清流去觸及屬於他的幸福。
「家仇的事,只有我和徐叔知道。」苻清流平緩地說道:「而對於莞莞,我和她之間毫無牽扯的關係,是她可以留在我身邊報恩的最初條件。」落下的雪片漸漸有些稀疏起來,苻府雅致的景色蓋著一層薄薄的皚皚白雪,更顯銀妝素裹,孤傲孑然。苻府中的人,都是孤單人。
我無法再說上一句話,比起苻清流的至死不渝和莞莞的脈脈不得語,我的唯唯諾諾顯得那麼卑微。對日旭的患得患失,與苻清流至今的牽扯,都是因為我的太過搖擺。怕傷害,於是去傷害別人;不懂愛,所以沒有付出愛。我是一個沒有感情的魔鬼?
「月華,別杵在門外,進來書房裡。」苻清流靠在門邊,覺察到我的神色,說道:「現在不是糾纏這些兒女私情的時候,我們要做的是做好完全的準備,給梁日旭最好的支援。」
我一笑點頭,隨他進入書房。心中一驚,恍然錯覺以為自己回了北閣,江南式的雅致書桌擺滿了各色的書籍,還為整理的宣紙堆滿在唯一的空處,書桌的對面依舊是南方樣式的高櫥,更令人驚訝的是,書房的一側,如我一樣擺放著困乏後可以休息的睡榻。
「這些是戶部的賬冊,你整理一下,看看是否有多餘的銀兩可以使用。」苻清流指著睡榻旁的一疊賬冊,對我說道:「我今日去見白松誠,他反覆和我說,戶部已經沒有可用的銀兩了。我不能明說那二十萬兩的事情,卻也努力去套他的底細,他料到了我的底牌,所以勉強答應再籌措看看。只是,我們這裡一定要掌握完全的資料,不能讓他動了手腳。」
「一定火眼金睛不漏過任何的蛛絲馬跡。」我頗有些自信地說道,「就只有這些賬冊?戶部管理著一個國家的所有財政,卻只有那麼一些?」
「我只拿到了這些,聽戶部的管事說,這是統籌的財政賬冊,沒有一筆筆細緻的記錄,是武朝最近一年所有賬目的最後記錄。」苻清流一提到公事,難免習慣地蹙起眉,「是不是很難整理清楚?戶部所有的明細帳冊,白松誠借口要整理都帶在了身邊。」
「我努力看看,如果真的有問題,總能查得到,我可是數一數二的厲害角色。」我硬是把會計師改成了角色二字,換轉話題說道:「白松誠,你不會放他走吧?」
苻清流點了點頭,說道:「我曾經縱容過他,自然也有我來收拾這個攤子。你慢慢看賬冊,我去隔壁的廂房與一些工匠商量關於流星的事情。」
「關於流星,如果有什麼難處,我們也可以一同參詳。」我在睡榻上坐下,一邊攤開賬冊一邊說道:「關於武器和兵法,我雖然不精通,卻也有一些自己的想法。」
苻清流對著我一笑,「知道你能幹了。」望了我一眼,轉身出了書房。
那些統籌的賬冊雖然一眼望去,都是大筆款項的疊加和進出,沒有明細的說明和補充,大部分的進出看去都是毫無根據和莫名的支出。我不得不取了宣紙,趴在睡榻上,重複翻著那不到十本的賬冊,用著以往的經驗去找尋最容易動手腳的那些地方。
「梁夫人……」莞莞不經意的到來顯然讓我也有些吃驚。此時,我蹬開了的鞋子正零落的翻在地上,而我正舉止不雅的趴在睡榻上,用毛筆的後端努力地敲著自己的腦袋,兩隻腳正交叉著前後擺動著,輕哼著曲調正為自己的顯著成果雀躍萬分。
慌忙間翻身坐起,動手整理自己的衣衫,卻還是在自己的衣衫上留下了幾條黑乎乎的毛筆印記,只得連忙岔開話題:「苻大人在廂房與工匠們商量事情,莞莞姑娘可以去那裡找他。」
莞莞顯然沒有從剛才的詫異中緩過神來,只是聽到了苻清流的名字,眨了眨眼,再看了看我,端在手上的錦盒往桌上一擱,開口就問:「梁夫人打算與大人一起了?可莞莞對梁夫人總是心有餘悸,每次大人心懷希望地與夫人一同出去,卻每次落得傷心欲絕獨自一人地回來。」
「莞莞姑娘,你誤會了。」我心平氣和地從睡榻上走下,不自覺地走到莞莞的面前,「我和將軍,同生共死,將軍的責任就是月華的責任,將軍的夢想就是月華的夢想,此志不渝,永不改變。」笑著,不可能有兩全的感情,那麼,我就放開一切的去愛一次,做一個完整的人。
書房的門吱呀一響,我和莞莞同時望去,卻是苻清流靠在門旁,看著我們兩個,笑著,眼角在笑,嘴角也在笑,整個臉都透著莫名的笑容。
「大人……」莞莞碎步走到苻清流的身邊,一臉擔心地想去扶住他,「先坐下來喝碗雞湯。」
苻清流甩開莞莞的手,盯著我一步步走來,「我是來告訴你一個消息的。」
「苻大人請說。」我心中雖然覺得有些害怕,卻還是說道:「挑最明瞭的說。」渾身卻有些瑟瑟發抖,和戰場有關嗎?日旭應該剛到夜涼山下。
「趙勇死在戰場上了。」苻清流一個字一個字清晰得吐了出來,「我們送過去的流星,大部分都無法使用,南朝的流星只能用人去破解。」
我聽明白了苻清流的話,不聲不響的回到睡榻上,提起毛筆努力地翻著所有的賬冊。怎麼只有這些漏洞?怎麼只有這些假賬?我把一本本賬冊翻的瑟瑟作響,卻還是停不下手中的動作。我要造流星,我不要在死人了。眼睛卻控制不住的模糊起來,眼淚「啪沓啪沓」的掉在那一本本賬部上,化開了那一個個扭曲的數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