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跑上前去,怕日旭當眾說已把我休了,他雖然一心待我,但是更不願看到我出事。挪著沉重的步子,往著轉角人群聚集之處踱去,一個個士兵看到我都露出欣慰的笑容。你是他們心中獨一無二的元帥夫人,苻清流曾經這樣形容過。我既然選擇了與日旭相攜,此刻還猶豫什麼?如果他當眾說休了我出梁家,我便從這城樓上一躍而下,做這城牆的固腳石。
「趙勇,吼什麼?」日旭不同往日的沙啞聲音傳來,卻瞧不見他的身影,「沒瞧見我在巡城,有什麼重要的事情敵得過這些?」心往下一沉,果然是打定了主意的日旭,不似往常的柔情,一副冰冷的元帥模樣。只是,心中一定痛得無以加復,所以才對趙勇說出這樣的狠話,想讓我知難而退。只是,你應該明白,我既然能到了許都,你的一切打算我豈有不明白的道理?
趙勇一個男人,此刻的面子有些掛不住,眨巴著眼睛朝我看來,只得恭敬地作揖說道:「稟報將軍,梁夫人從都城日夜兼程趕來許都看望將軍。夫人身子剛剛痊癒,請將軍與夫人一同下城樓敘敘舊。」趙勇這個人,此刻也曉得往要害說。
那聚攏的一群人漸漸散開,在人群的盡頭是神色疲倦的嚴丹,他對著我抱歉的一笑,這一笑滿含著一個軍人的無奈,他是覺得沒有守住對我的承諾,讓武朝陷入了如此尷尬的境地。他是一個剛出生孩童的父親,此刻卻不得不拋開家中的一切,奮戰在戰場之上。我擺了擺手,讓他寬心。眼神挪到了人群的盡頭,那個穿著鎧甲背對著我的元帥身上。
「這裡是軍機要處,南朝隨時都可能攻來。趙勇,你不是新兵,把她帶上城樓來作何?」依舊沒有轉身看著我,日旭抬起左手揮了一揮,「帶她回營地休息。」不願意抬那只受傷的右手讓我看著擔心,我不是睜眼瞎,怎會瞧不見那綁在右手臂上有些觸目的白色繃帶。
「將軍……」趙勇似乎想再說些什麼,卻被我出言攔住:「趙將軍,你在前方帶路。」隱約瞧見那鎧甲下的身子晃動,眼簾垂下之際,正看見那拽緊的雙拳。你這又是何苦?真的準備對我避而不見?「趙將軍,麻煩你讓人送一條毯子過來,我這肩膀有些酸疼。」故意在趙勇面前提高聲音的說道,你應該會過問我的傷勢吧?
「夫人,你的傷可是沒有好?」趙勇不明白我的用意,卻歪打正著的幫我用上了激將法。可是故意放慢的腳步,也沒有等來從後趕上的人。
趙勇一路上嘀咕著想不通,匆匆把我送到日旭的帥帳後,便匆匆走開了。因為是守城的關係,日旭的帥帳就設在許都的都督府中,趙勇送我到的地方應該日旭平時休息的睡房。
滿屋子都是日旭的味道,還夾雜著一絲血腥,來不及整理的床鋪和零亂的書桌,瞧著地上一些描畫相似的圖紙,日旭顯然是在頭痛什麼大型武器。
整理床鋪後,我靠在一邊合眼休息,心中難免哀苦得睡不著。奸細的事情,我反覆捉摸著,腦中的疑問和線索,都指向那個朝夕相處情同姐妹的梅蘭。也許,我想錯了。
心中有些不耐煩,匆匆走出屋子,找了一個士兵問起日旭的行蹤,卻不得答案,越發的情緒不好起來,在這都督府中胡亂繞著散步起來。偶爾瞧見景致舒服的地方,便一個人呆呆瞧著,有時一坐便是半個時辰,來往的士兵偶爾提醒我不要著涼,便也不多問了。
冬日的天暗的特別早些,整個都督府中已點起了燈。來往的士兵也多了起來,攔住一個細問之下,才知,所有的將軍都聚在前廳與日旭一同商議守城之事。
回來了就好。我慢慢望著燈火明亮的前廳走去,遠遠瞧著端坐在堂中的日旭,臉龐看不真切,只是敲著輪廓,似乎又瘦了些許。我安靜地坐在遠處,一手撐著額頭,耐心地等著。馬上便可以把自己所有的感情向日旭吐露明白,心情不由得輕鬆起來,一夜未睡的我此刻倒是有些困乏。唯一讓我清醒的便是雙手雙腳的冰冷。
「夫人,你怎麼在這裡打盹?」一人把我叫醒,仔細看去正是許久不見的嚴丹,「夫人快去見將軍吧,趙勇想必已經和你說了我們這些人的擔心。」
我笑了笑說道:「我都明白。你也不要太過勉強自己,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便盈盈往睡房走去。可是嚴丹的一句話,又讓我心中揪痛起來,「將軍還在前廳。」還是沒有準備見我。
走到前廳,正看見日照神色慌張的從前廳中衝出,我剛想叫他,卻攔不住蒼茫消失的他。
日旭正閉眼坐著,雙眉緊蹙,左手正按壓在右手的傷處。我緩緩跨過門檻,卸下身上的斗篷,一個抬手往日旭身上罩去。日旭原本緊閉的雙眼猛然間睜開,佈滿血絲的疲累雙眼,看著我無法移開,有些乾裂的雙唇張開後又勉強閉上。
「如果累的話,就先休息片刻。」我伸手撫著日旭瘦凹的臉頰,沒有刮掉的鬍鬚刺得我手心有些麻癢,「我就坐在這裡陪著你。」
「啪——」手掌被日旭拍開,側過臉無力地問道:「休書你應該已經收到,你和苻清流心心相映,既然已經自由,為何不與他雙宿雙硒,來這裡做何?」
我轉到日旭的面前,認真地看著他,清楚地追問他:「這可是你的心裡話?」
「是。」日旭一點頭,乾脆地說道:「你原本喜歡的人就是苻清流,我欠你的幸福,如今便還給你。從此以後,你不在是梁家人,梁家的一切榮辱都與你無關。」果然是為了將來南朝的奸細曝露之後,可以保住我的安危。
「那這個你自然也不會再要了吧?」我自懷中掏出那個我親手縫製送予日旭的香袋,也從頸脖上取下那個伴著我一路早已磨平了所有紋路的香袋,攤於掌心遞到日旭再次轉開的眼前。
日旭雙手緊緊抓住椅子的手把,身子前傾少許後重重地靠在椅背上,抬眼看著我,字字清楚緩慢地說道:「我還給你的,自然是我不想要的。手工精細的香袋有的是,這個針腳粗糙毫無意義的香袋我還留著何用?」因為明白日旭的心思,我沒有絲毫的生氣,心中越發的酸疼起來。他究竟費了多大的勁才說出這樣的話?有一剎那,我甚至以為他真的因為苻清流而卸下了這封休書。他要把一切的痛苦都扛上一個人的肩?
「既然你我都不希罕這個小小的香袋,那麼留著的確無用。」我言畢便走到暖爐旁,把那兩隻香袋扔到火燒著正旺的暖爐中,火苗霎那間竄高了半丈,兩隻香袋同時都燃著了。
日旭突然從椅子上躍起到我的面前,「月華,你好狠心。」一腳踹在那暖爐之上,兩個發黑的香袋連同翻倒的暖爐滑到一旁的地上。日旭顧不得依舊燃著的火苗,赤手拾起這兩隻香袋,小心地捧在手中。
我想不到日旭會如此,匆忙間拿起手旁的一隻茶杯,把一整杯茶往日旭手上撒去,香袋上微弱的火苗毫無掙扎的滅了。「等火滅了再拿也不遲。」我連忙上前端起日旭的手仔細瞧著,「有沒有燒傷?為了兩個你不稀罕的香袋,這樣也值得?」我看著日旭掙扎過後放棄的雙眼,眼角滲出淚珠。梁日旭,你捨不得啊,否則也不會獨獨留下那一縷結髮。
「你為何要這般逼我?」日旭抽離我的雙手,後退了幾步,「梁家有南朝的奸細你也知道,就算我可以保住武朝的河山,梁家也有通敵叛國之罪,那是株連九族的死罪。」
「一紙休書就可以保住我的性命了?」我連連逼近幾步,不甘地說道:「如果皇上要我死,你這一紙休書有何用?如果我怕死的話,那日在羌族陣前,我便不會求你讓我先走一步。夫君,月華再沒有力氣去承受一個人的孤寂。」
「有那一紙休書,苻清流便有辦法保你性命。」日旭握住我的雙肩,輕輕搖晃道:「他也會如我一般好好待你。你不會一個人,他答應我的。」日旭鬆開雙手,兩隻香袋從他手中滑落。
我眼淚停不住,拿出那不曾打開的休書,硬塞入日旭的手中:「夫君,你親自把這封休書交到月華的手中,月華二話不說,接過就走,自此以後,月華的生死與夫君再無關聯。」掏出那封日旭的絕筆信,輕輕晃了幾下,「月華不如夫君那般豁達,死之後,也絕不會祝願夫君找到相攜之人。」輕輕笑了笑,看著日旭握著休書微顫的手。
我一把取過那封休書,轉身便往外走去。
「你為何這般不顧自己的生死?」日旭趕上幾步從後攬住我的身子。
我笑笑說道:「人生在世,無所牽掛。生又何妨,死又何懼?夫君早已忘了我們夫妻的生死相托。」一封休書從手中滑落,身子軟軟地靠向日旭的懷中。
「我怎麼會忘記?」日旭轉到我的身前,猶豫片刻後擁我入懷,「只是我怎麼忍心看你隨我受苦?我從未給過你片刻的幸福,只能保你將來的無憂。」
我伸手緊緊攬住日旭,言語哽咽地說道:「我有過幸福,和夫君一起,便是幸福。奸細的身份一天沒有揭曉,我們就能有辦法保住梁家。」
「太晚了……日照偷偷與我說,梅蘭已經兩日不見了蹤影,日照擔心梅蘭被南朝虜去。」日旭的下顎抵住我的頭頂,言語苦澀地說道:「其實我心中明白,那奸細極有可能是梅蘭。關於南朝奸細的事情,為了穩住軍心,我只與嚴軍師說過。如果是梅蘭,我們怎麼逃得了干係?」
「我們一起面對,是生是死,都不會抱憾。」我抱著日旭久久不願鬆開,生怕他再把我推開。
梅蘭,怎麼會是她?縱然我們的朋友之誼可以不顧,可是日照與她的夫妻深情,怎能拋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