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清流睜開了雙眼,顯然對我的分析有些動容,開口接著說道:「刺客的事情由我主持調查,主謀之人的確做事心狠手辣,事發後一個活口都沒有留下,而蛛絲馬跡也幾乎尋不到。唯一的疑問便是那個在殿上莫名死掉的刺客。」
「原本還生龍活虎的一個人怎麼會突然間死了?」我隨著苻清流的話想著,「日旭早已經作了完全的處理,刺客是如何沾上這毒粉的?離刺客很近的我們卻又沒有任何的不妥。」
苻清流的眼神專注起來,雙眉緊蹙,撐在下顎的手早已放下,十根手指互相敲打著,「依你的說法,倒是可以解釋自發生刺客以來,一連竄的突如其來,南朝顯然是通過甄霄仁把羌族當作了棋子。一個月的時間,南朝攻下了武朝六座城池,軍隊直逼都城,梁日旭先前所做的軍事佈防形同虛設,唯一的解釋只能是有人洩露了攻防戰略。」
「南朝的皇帝是怎樣的一個人?」我週身有些發寒,對這個並不瞭解的南朝皇帝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覺,「應該早就在梁府和武朝安插了奸細,又能安心等待甄蕭仁的出現,把握住了這難得的機會。那麼多年來的苦心經營造就了今日的局勢。」
「只是一個人,姓沐名策,此人比常人多了些心思,也極有可能都是他的臣子代為佈局。」苻清流隨意說道,忽而語氣變得有些玩笑:「怎麼一醒來不問羌族的事情反而說起武朝?」
「因為羌族的寶勒王妃答應過我,甄霄仁的一死可以換的羌族與武朝的多年安定。」我心中豁然地說道,「她既然可以冒死放我走,那麼也必然也會拼了自己的性命辦到這些。」
苻清流乾笑了幾聲,把睡著的暗生放倒在腿上,聲音降了些:「這寶勒王妃究竟是何人,盡有如此大的口氣和能耐?」一隻手慢慢拍打在暗生的背脊上,猶如一個慈父。
「寶勒王妃是羌族大王的摯愛,行軍打仗都帶在身邊,可見對其的迷戀;而甄霄仁也是因為扶植出身普通的寶勒王妃登上寶座,才得到了羌族大王的信任。」我簡單的說了其中的曲折,隨即歎了一句:「人世間總有千嬌百媚,我唯獨愛你那一種。原以為世間最多癡情女子,卻料不到男子也這般多情。」偷偷看了看苻清流,他的神色果然有些陷入其中。
苻清流忽而抬眼看著我,卻莫名的說道:「黃蜂尾後針,最毒婦人心。這寶勒王妃對恩人倒也心狠手辣,不留絲毫的生路。甄霄仁在如何聰明,也料不到這一層。」
「縱然機關算盡,寶勒王妃也是為了自己的夫君和羌族的百姓。」我雖然對那個女子依舊有些後怕,可是卻不得不佩服她的雷厲風行沒有絲毫的猶豫,「只是到最後,她都對我抱怨羌族大王不懂她,兩人性情相差太遠。女人究竟是怎樣的想法?」說到最後難免有些自嘲。
「女人心,海底針。」苻清流眼角含笑的看著我,多加了一句:「往後豈不是要好好揣摩你說的話?是而非,非乃是。有趣!有趣!」又是一陣不出聲的笑。
一路上苻清流再也沒有與我提過南朝奸細之事,只草草與我說,我在度過危險後又睡了五天,此刻我們的馬車早已遠離日旭與羌族交戰的嘉陵關外。每次我問及離開都城的時日,苻清流卻常常避重就輕地岔開話題。似乎又過了五個晝夜,我已經能下地走動,可勉強出了馬車卻只看見十來個士兵守在我們周圍,卻分不清此刻已到了何處。沿途的嚴寒讓我不得不常常龜縮在馬車上,卻時常為了離都城的距離而與苻清流絆口角。
一日早晨,太陽燃得正烈,我在休息的當口下了馬車。眼前的景色倒是有些熟悉,不覺對著身旁的苻清流說道:「可是離都城不遠了?」週遭的山嶺上儘是些掉了葉子的光禿禿樹幹,難掩蕭條之色,心中也不免有些隔蹬。
「一日要問幾次這般的話,人不過二十出頭,怎落下了老太太的毛病?」苻清流依舊是不停地敷衍我,只是神色中有些不自然,顯然是藏著揶著一些事情。
我衝著他一笑,拖著他的袖子搖了搖,放軟了語氣說道:「我就是老太太行不?你快些告訴我,便不煩你了。算計著我們走的日子,也不下十多天,這路程也應該過了大半。」
「我最不怕你煩。」苻清流撲哧笑出聲,轉念神色一滯,被我拖著的那隻手來回握了幾次拳,終究反掌把我的手握在其中,慢慢靠在我身邊指著遠處的層層山峰:「仔細瞧瞧可眼熟?」見我搖頭,撇了撇嘴,嘲弄這說道:「果然是認路的生手。還記得一年前我們送那個孫朝良和他妻子離開時攀的那座山嗎?那座矮了些許的便是了。」
「就是那座有間小屋的山?」我的記憶湧出,性子也高了好些:「當初你板著一張臉催促我快些下山,本還想仔細去瞧瞧那屋子到底有何玄妙。」
「我們這就去那間屋子。」苻清流緊了緊握著我的手,歎了口氣終於說出了這些天的隱瞞:「梁日旭讓我帶你避上些日子,等戰事過去便來接你回家。你喜歡那間屋子就好,我們會帶著暗生在那裡住上些時日。」沒等我問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苻清流便鬆開了我的手,下令往前出發。日旭和苻清流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安排?我說不出的難受,就好像他們兩個之間有著什麼交易,卻完全撇開了我這個人。
我一直避開苻清流討好的眼神,直到了小屋外也一直悶悶不樂。那十個士兵護送我們到小屋後,便自稱回去向日旭覆命,倒是暗生開心地在小屋外來回跑著,口中嘟囔著他的興奮。孩子便是這樣,一件事情有了答案,便不會去探究其中的曲折,只要那答案是他心中嚮往的。
「月華,你隨我進來。」苻清流神色肅然的對我說道。我點了點頭,不發一言地隨在他身後進了這間小屋。說是小屋,其實這是一間三開間的院子,屋裡的擺設十分簡單,卻透出一派悠然自得,當我收回探究的眼神,這才發現苻清流站在大堂的供桌前發愣。悄悄走上前想嚇唬他,看到供桌上的幾十塊牌位後抬起手又放了下來。
「父劉瞰瀾之牌位」「母董姒妘之牌位」原來這間小屋供奉著苻清流所有親人的牌位。我不由的用手挽住苻清流的右臂,卻被他甩開。
苻清流撲通一聲,雙膝著地,對著滿桌的牌位磕頭,一記響過一記,隱隱看見他額頭著地處多了些殷紅。我轉身蹲在他的身前,攔住他的肩膀想阻止他傷害自己,卻無法攔住他這滿腔的痛苦。他的動作沒有停下,雙眼也漸漸發紅。
「清流,別這樣。你的父母也一定不願意看到你這樣傷害自己。」我撲跪到他的身前,緊緊抱住他,言語有些哽咽:「只要你生活得好,你的父母一定不會在意報仇的事情。」苻清流的雙手垂在身旁,任由我抱著他,脖頸處有些濕漉漉,苻清流儘是落下了男兒淚。
「月華……」苻清流輕輕喚了我一聲,雙手攬上我的腰間,心中的鬱結想我吐露開來:「仇恨壓得我喘不過氣,也不能用見不得人的手段去對付梁家,父親母親一定不願意我變成一個卑鄙無恥的小人。」原來他一直掙扎在仇恨的邊緣,既不能放棄又不能失了本性。
「原以為自己會孤單一人。」苻清流的呼吸就在我的耳邊,沉重而矛盾:「如今的我卻只想你陪在我的身邊,那樣便覺得溫暖了。」我有些不知所措,卻能明白他的心情。人是有著三十七度體溫的恆溫動物,而恆溫的維持,除了所謂的生理構造,更多的體溫來自愛人、家人和朋友。而苻清流同我一樣,是那種一直處於低溫狀態的人,雖然強烈壓制著自己對溫暖的渴望,卻抵不住這最自然的規律。
「這座山比梁家的墓地所在的那座要高了些許。」苻清流的情緒似乎穩定了下來,下顎依舊擱在我的背上,「我選了這處就是為了讓梁家的人世世代代都跪在我們劉家人的面前,而這所小屋是為了將來報仇之後,我可以避世而居。」
我皺了皺眉,依稀覺得有所不妥,推開苻清流的身子對著他認真的說道:「現在那些士兵也知道了此處,你的身份還如何隱瞞?」
「我已打算離開這裡。」苻清流有些頹然的對我說道:「我家與梁家之間的血海深仇,我查了這些年,總覺得其中有些不妥。更何況,只要你願意同我離開,就像你說的一般,我的家人也不會希望我成為報仇的工具。」
「那老徐怎麼辦?」我心裡有些害怕苻清流的付出,努力找著各種理由,「日旭有權利知道所有的一切,我們不能這般莫名。」
「呵呵……」苻清流冷笑了幾聲,從地上站起,自懷中掏出了兩封信箋扔在我的面前,「梁日旭給了你兩封信,你仔細瞧瞧。不要辜負了他的一片好心。」
我垂頭看著地上的信箋,「休書」兩個嗔目大字讓我癱坐在地上,眼淚不自覺地從眼眶中打轉落下,嘴角扯出弧度勉強支撐著從地上站起,一步步從苻清流面前退開,一字一頓地說道:「現在如你的心意了?你怎麼不笑?對你父母說,你把梁家兒子的心剜了,你們的大仇得報了。」靠在供桌上,看著苻清流痛不欲生的眼神,心中已然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