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的傷不礙事吧?」我的聲音有些顫悠而無力,「那一箭力道太大,原以為可以替你擋住。」說著竟有些想笑,猜度著身後之人此刻的表情。
腰間的雙手猛然間收回,雙肩卻被緊緊地扳住,傷口稍一牽動,痛得我冒出些微冷汗。就在我想轉過身責怪的時候,肩頭猛然間被身後之人張口咬住,雖是隔著衣衫,可牙齒盡透過了層層布匹,落在我的身上,抬手緊緊拽住扳住我手臂的那只彷彿要嵌入我肉中的手。
「白月華,這只是身體上的痛楚,只是。」苻清流鬆開了牙齒也鬆開了緊拽的雙手,彷彿力氣都用完似的趴在我的身後,「我所有的一切被你一句償還堵在了心中,猶如被一個長滿刺的小球捅得千瘡百孔。真是恨你,恨你從不顧我的感受。」
我笑了笑,「能再看到瞪我的眼睛,真好。」笑到最盛的時候,瞇起的雙眼恰對上日旭擔憂而回轉的眼神,笑容便滯在那裡,如一朵永不凋謝的花朵。
「通——通——」由慢而快的鼓聲就在我們身邊響起,藍色光點消失的南邊地平線處冒出一個個越來越大的黑影,而北邊也傳來整齊而響徹的馬蹄聲。日旭皺起的雙眉此刻舒展開來,飛身直刺身旁一個騎馬的羌族軍官,一個迴旋踢掃落,拉起韁繩與我們錯身而過。
「趙勇……譚維……三面圍攻,把所有人都殺光。」運氣而發的呼喊把戰場上的羌族,嚇得魂飛魄散,原先還算整齊的陣勢此刻卻漸漸被趙勇和譚維的騎兵衝散變形。
「武朝的將士們,身後是我們的家人,我們留的每一滴血都是構築在家人周圍的屏障。」日旭把梁家的家訓當作了鼓舞士氣的號角,而我和苻清流的周圍此刻已都是武朝的士兵,再無大礙。趙勇飛馬而來,瞧著我肩頭砍斷的半截利箭,神色一滯後滿臉漲得通紅,看了看我身後的苻清流,終究脫口大罵起來:「你這個女人為什麼來戰場?軍令如山,你早該被推出去軍法處置。」一揮馬鞭扭過馬頭,衝入敵陣照著羌族士兵的頭上便是狠狠一錘,腦漿迸出,我噁心的轉過臉,猛然想起自己答應的允諾,用力地喊道:「趙勇,替我殺了甄霄仁,就當作你對我見死不救的抵過。」輕咳後想再說一句話激一激趙勇,卻不料喉間一股甜膩充斥,猛然間向外吐了一口,滿手的血紅,慌忙間往身上抹著。
「我一定替你殺了他。」趙勇的聲音直透過人群往我這邊而來,更是讓人覺得窩心:「你要活著讓那個小人跪在你的腳下磕頭認錯。」武朝的隊伍中哄傳出「跪下……跪下……」的低鳴。
「你是他們心中獨一無二的元帥夫人。」身後的苻清流言辭中透出淒涼,「這便是你希冀的幸福嗎?真的如此,便支撐下去,睜眼看著你的夫君打敗所有的敵人。」
我的頭有些昏沉的靠在苻清流的肩膀,玩笑地說道:「如果不是你剛才狠狠地咬了我一口,我怎麼也不會死那麼早。可見,你心中的確是恨我的。」
「不許你提一個死字。」苻清流擺正了我的腦袋,言辭沒有恨意反倒露出一絲擔憂:「你不是想償還對我的虧欠,我的未報深仇、多次搭救、幾條性命,沒有償還之前,不許死。」
「你果真是斤斤計較。」我閉上眼睛,緩和的呼吸著:「我讓你一步,一定不死在你的前頭,沒了知己的孤單就有我一人承擔,這般許是可以還清了。咳咳……」
「別說了。」苻清流打斷了我的話,在我耳邊喃喃說道:「我怎麼捨得讓你一個人留在這萬丈紅塵中人沉淪孤寂?瞧我昏了神,你不是還有你的梁元帥?」一隻手替我搓著我冰涼的雙手。
我扭了扭身子,耳邊漸漸遠去的刀槍聲讓我有些擔憂的支開雙眼,轉而問道:「你胸前的傷可深?何苦又咬破自己的嘴唇?」兩眼仔細找尋著日旭的身影。
「還不是以為苦肉計對你起些作用?」苻清流不知何時起也學會了這奇怪的幽默。我撲嗤一笑,見到拍馬而來的趙勇,收起了笑容。
趙勇右手一揮,一個人便這樣落在我們的面前,「他的兩條腿已經被我打斷了,胸口也種了一刀,活不成了。」隨即又飛快地離開了。
一個渾身血肉模糊的人在地上蠕動著,身後拖出斷斷續續的血印子,嘴中依舊嘀咕著:「我怎麼可能輸?梁日旭,苻清流,你們不過是時運比我好。」周圍的士兵都搖著頭,無人給他痛快的一擊,「嫣然,你要相信我,我一定給你一個未來。」甄霄仁顯然開始混亂,「嫣然,你喜歡這座府第嗎?這是我們的家。」人之將死,才記起當初所為何人?
原想就這般讓他伴著曾經美好的記憶死去,卻不料趴在地上的血人猛地支起身子指著所有的人大罵:「梁日旭,你也不過是一個睜眼瞎,付出一切得到的是什麼?權勢?榮耀?又或者是人間摯愛?一樣都沒有,不過是妻離子散,孤家寡人。連你一心守護的武朝都將不復存在。」
「你難道不就是妻離子散,孤家寡人了?」我氣急出言諷刺,想起他對我的所作所為,也為曾經深愛他的女子不值,我掙脫開苻清流的懷抱,翻身跳下馬,踉蹌地蹲在甄霄仁身邊,笑著在他耳邊輕聲說道:「你應該記得被你關押著的人質中,有一個身形瘦弱的小男孩吧?你知道他是什麼身份?咳咳……」苻清流也下馬想拉我起身,我卻固執的甩開了。
「什麼身份?」甄霄仁好笑地問道,嘴角閃過一絲殘忍:「什麼身份都救不了他。我已經下令,如果我不能得勝而歸,便用那些人質做我的棺材底。哈哈……」
「那個男孩叫荀嫣然娘親。」我平穩而殘忍地說出了這個事實,笑得也像一個魔鬼,轉念跌撞地起身尋著日旭的身影,一隻腳被甄霄仁死死的拖住,腳踝上都是他留下的血手印。
「為什麼?」他睜大著雙眼說了最後一句話,便趴在地上再也動不了了,只是在我腳上的雙手卻怎麼也拿不開。為什麼我在死前才告訴他這個真相,還是荀嫣然至死都沒有告訴他,他們有這樣一個乖巧的男孩。
我無意間翻過自己的左手,想抹去嘴角滲出的血水,卻瞧見左手掌中的那顆硃砂痣陡然消失不見了,慌亂的攤開自己的右手,依舊是空空如也。
「怎麼了?」日旭翻馬而下,落在我的身側環住我的腰,「原本不想這麼倉促地替你取箭,只是我還有很多的事情要去處理。」
「我的硃砂痣不見了,夫君,如果我不在你的身邊,你……」我有些胡言亂語,只是這消失的一顆小小的痣,彷彿就是我的靈魂。
日旭一把扯過我,輕輕晃了晃,有些生氣地說道:「我就是你的硃砂痣。我不許你再有死的念頭,絲毫都不許有。吸一口氣,我要替你拔箭了。」
我推開日旭的手,認真地說道:「夫君,我還有重要的事與你說。我們可打贏了羌族的軍隊?還有那些困在羌族軍營的百姓,我們要救,還有南朝的軍隊……」
日旭的臉色有些難看,再次打斷我說道:「羌族正在退兵,而已有五千騎兵追趕而去;那些百姓趙勇也早已經救出;南朝那邊我也會把他們趕走。吸一口氣,我替你拔箭。」
「夫君,人質中有一個孩子,我答應了他的娘親,視如己出的照顧他……還有南朝在梁家有奸細……」我斷斷續續地說著心中的掛念,緊緊拽著日旭的手臂。
日旭的一隻手摀住了我的嘴,笑了笑並不在意我先前所說的話:「會很痛,但是我就陪在你的身旁。暈過去也不要怕黑,我依舊會在你的身旁。」
日旭的一隻手緩緩移到已經被斬斷的箭桿上,對著我笑了笑,說道:「如果準備好了,就點點頭。」我抬眼看到站在日旭身後的苻清流,正對著我露出很久都不曾見的笑容,我坦然的點了點頭。
「一,二……」日旭清晰的數著,我等著日旭口中吐出「三」,卻不料日旭在二以後便突然間低頭吻住了我的嘴,握在箭桿上的手一用力,肩頭被撕裂般的痛楚讓我窒息,口中一股股熱氣度來,稍稍舒緩了要死去般的痛感,雙眼卻還是沉沉的閉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