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雲朵後的一輪彎月此刻露出了身形,原先黑通通的天空泛出慘白的光亮,時間彷彿過了很久,苻清流的懷抱卻依舊是那樣的真實。
「你真的逃出來了?」苻清流輕輕推開我的身子,一隻冷冰冰的手攀爬在我的臉頰,些微的顫抖,撫上我的薄唇,「原來不是夢,你的身子暖暖的。」再一次把我結實地抱住,低沉地用力的呼吸著,狂亂的心跳也拍打著我原本絕望而慌亂的心。
「逃出來了。」我喃喃地說道,是對苻清流的回答,也是自我的確認,「是羌族的王妃放了我。」心中閃過寶勒王妃叮囑的話語,心中陡然一驚,身子也不由得鎮了鎮。
苻清流顯然感到我的不妥,打量著我全身,「可是冷了?」一雙大手摀住我的小手來回揉搓著,藉著月光,我滿手的傷痕落入他的眼中,眼中閃過一絲恨意:「可是甄霄仁?」
我略微一點頭,趕忙說道:「你一人快馬趕回營地,讓日旭千萬不要因為我而退兵。明日午時,甄霄仁會帶兵全力追擊日旭,而不是把我送回。」抽回雙手,不由得推了推苻清流。
「我不會再丟下你一人。」苻清流此刻的神色恢復了往日的冷靜,「那日就不該讓你獨自留在戰場,原以為羌族追我們而去,你可以有片刻的安全,可趙勇折返後,卻尋不到你的身影。何謂心急如焚,我算是明白了。」語調恢復了往常的冷淡,也沒有了先前送糧路上的糾纏。一望無際的黃坡上,投射著苻清流寂寥的身影下我孱弱的孤影,他似乎又孤單了不少。
「一匹馬兩人乘,腳程會慢了許多。」我知道苻清流的執拗,只得出言挑明:「這消息事關武朝的存亡,難道你就因為一己私仇,而不顧武朝兩萬將士的性命?」
苻清流突然扭頭看著我,眼睛直盯著我,蒼白而扭曲的我的臉映在他黑漆瞳孔中,他雙手用力的拽著我的手臂,瑟瑟發抖,少許又無力地垂了下來扭過頭去,說不出一句話來。
「對不起。」我出口傷人的脾性過了這麼久依舊未變,只是已經習慣出口道歉了,「我在羌族王妃那聽說日旭因為我而答應無條件退兵,幾近瘋狂;而聽到明日的交易只是一個幌子,我更是失了鎮定。你應該瞭解我,我是無心的。」
苻清流晃了晃,站起身來,望著天際自言自語地說道:「這是上天對我這個不肖子孫的懲罰。」隨即轉身伸出手來,瞇眼看著我說道:「快些起來。你莫要低估了梁日旭。」
我神情一滯,把手交給苻清流,一用力從黃坡上踉蹌地爬起身子跌入苻清流的懷中,抬頭想道謝卻又再次對上苻清流不見底的雙眸,越欺越近,「清流,你剛才的話是什麼意思?」我臉上有些發熱,出言打破了沉默。
「梁日旭是那種會為了你一人,不顧武朝而退兵的人嗎?」苻清流眼中閃過一絲失望的神色,轉身拖著我往不遠處的馬匹走去,「與其說明日午時是甄霄仁設下的奸計,不如說是梁日旭一舉殲滅羌族的時刻。」連日來的心力交瘁讓我無法去細想苻清流的話,而幾乎用盡的體力也讓我半依在苻清流的身上來到了馬匹前。
「我扶你上馬,可好?」苻清流側臉垂眼看著我,撇了撇嘴說道:「如果你堅持要去報信的話,那麼便由你親自去。如你剛才所說,我不是也極有可能把這消息藏著掖著?」
我彎了彎嘴角,輕笑出聲:「還是這般彆扭,總要與我拌嘴不是?明知我不會騎馬,你分明是刁難我。」說著輕輕扯了扯苻清流的手。
「那便是願意隨我一同回去了?」苻清流低下頭,故意認真地問我:「兩人共乘一匹馬,腳程慢了趕不上明日午時,你可莫要對著我撒潑。」
我故意甩開苻清流的手,一個人走到馬匹身旁抬腳想爬上去,卻狼狽的掛在馬身上無法攀上。
苻清流「哈哈」地笑出聲,走到我身旁推了推我,一腳踏在馬鐙子上翻身上了馬匹,居高臨下地對著我瞇眼說道:「我拉你上馬。」一隻手伸到了我的面前。此刻不是耍性子的時候,我不情願的把手交給苻清流,身子一輕,翻身到了苻清流的身前,兩隻手臂從我身後穿過握住韁繩,微一甩動,馬匹緩緩動了起來。
「想不到你也會騎馬?」我故意嘲弄地開口後,又發現自己問錯了,可想到剛才苻清流對我的捉弄,便不願改口,挺直了身板不示弱,還順口加了一句:「可是騎得也一般。」
苻清流一聲悶哼,抬手扯了扯韁繩,馬匹的步子突然大了起來,我一個踉蹌撞在了苻清流的胸膛上,「一直沒有告訴你,這匹馬是我從都城帶來的,隨我也有些年月了。」
「所以就這般耍弄不會騎馬的我?」我不樂意地說完,還故意用頭去撞了撞苻清流的下顎。
一聲痛呼,苻清流口齒不清的說道:「你這個女人怎麼這般刁蠻?難不成就是這樣對待你的救命恩人?只有我一個人堅信你會逃出來,也只有我不顧別人的反對不理會梁日旭的軍令,一個人徘徊在羌族軍營外的十里之外,盼望著你能出現。」
原本輕鬆的氣氛,被苻清流的一席話打破,我來不及多想,扭過身子輕揉著苻清流的下顎,有些生氣的說道:「你不顧自己的性命了?明明不會武功,為什麼要逞強?你是不是嫌我欠你的還不夠……嗚……」夾雜著話語兀自哭了起來,彷彿這些天來所受的痛苦和委屈要一併吐露出來,「髮簪斷了……手也破了……還有人死了……」
「月華?不是你的錯。」苻清流一隻手攬過我的肩頭,輕輕搖晃著:「戰爭是無法避免的,你做的已經夠好了,你千里送糧而來,對已經斷糧三天的梁日旭來說,是功勞最大的一樁。」日旭那日憔悴的面容是因為已經斷糧三日了,而愛兵如子的日旭,一定與士兵一樣餓著肚子衝鋒陷陣。我停不住自己的號啕大哭,心中有著太多的鬱結,荀嫣然莫名突然的死,甄霄仁變本加厲的瘋狂,還有素未謀面卻不停針對我的百姓,「可是日旭卻為了我答應退兵,這樣的罪名我擔不起。我不要顯赫的名聲,只要安安穩穩的一輩子。」口中的言辭不再清楚,腦中也混亂了起來,拉扯著苻清流上衣的手也漸漸鬆了開來,疲累的我盡在顛簸地馬上沉沉的睡了過去,只聽見苻清流低沉而輕柔的安撫:「不哭……一切都過去了……我怎麼會留下你一人……」四周漸漸安靜了下來,沒有戰爭,也沒有醜陋的你爭我奪的局面。來回搖晃的感覺,讓我猶如初生的嬰孩躺在溫暖的搖籃中,安然而舒適。
「啊呀……」頭上輕磕的痛楚讓一向睡眠很淺的我清醒了過來,回頭看見苻清流滿眼通紅,而微生的太陽已經把一片金黃灑在乾涸的黃坡上。
苻清流稍稍揉了揉自己的下顎,勉強地笑道:「莫是撞出癮來了?早晚脫臼。」
「你幾晚沒有睡了?」我板著臉認真地問道:「剛才不是我撞你,而是你實在忍不住瞌睡自己撞到我頭上的吧?」我抬手仔細地抹了抹苻清流滿臉的風塵。
「是想聽實話嗎?」苻清流笑著抵了抵我的額頭並不在意,許是看到我拉長了臉,轉而認真地說道:「自那日與你在戰場上失散,我便沒有好好睡過,而趙勇找了你三日也沒有絲毫的動靜後,我便沒有合過眼。」苻清流泛紅的雙眼早已沒有了往日的神采。
不知說什麼,也無法再面對苻清流越來越深的眼神,我忽而轉過身子看向遠方,岔開話題地問道:「還有多久可到武朝軍營?」
「如果我說,我帶著你往別處而去,你怎麼辦?」苻清流不經意間說道,握著韁繩的手臂緊了緊,等了許久不見我回答,有些沮喪的說道:「果然是把我看透了,知道是我的假設?」
「嗯。」我堅定地點頭應允,「苻大人為人雖然孤傲,可是也有自己的原則。怎可能在這個時候撇開朝廷和百姓不顧?說到底,清流,你和日旭,其實是一類人。」
又是一陣沉默,難道因為我把他的仇家與他相提並論,心中不痛快了?
「月華,你果真瞭解我。」苻清流在我思索的時候,卻說了一句不著邊際的感歎,「就像我也瞭解你。與其說我和梁日旭是一類人,不如說我和你才是互相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