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著細細的柳條,拂過我的面前,和苻清流四目相對,無語。
我小心地往柳樹下在隱了隱身子,轉頭看向跪在天曉宮外的惠妃。精緻的臉龐已微微透出紅暈,額頭和鼻尖滲出小小的汗珠,此刻的她,已不見了往日的驕縱,反倒一臉誠心的悔過模樣。
心中盤算著,太后怎麼還不派人出來召見惠妃,按理想壓下事情的太后,乘著這個機會,找個台階正好可以做文章。
無意間再看向對面的柳樹林,苻清流已不知去向。他是來打探惠妃這邊的情況?消息知道得真快,太后這邊可能有他安插的人。
聽到天曉宮中有動靜,一個宮女走了出來,隱約間好像對惠妃說,太后已經知曉了她的意思,讓她別再跪了,早些回宮去。惠妃不知說了些什麼,那宮女搖了搖頭,又退回了天曉宮。
仔細看著惠妃,一臉堅韌的表情,雖然已經有些支撐不住,但沒有要起身回宮的打算。心中一陣難過,我雖然不知日旭在信中寫了什麼,但是我知道惠妃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梁家,或者可以說是為了日旭一人。天下惟有癡情女子,最為人可憐。
如此情勢之下,我沒有躲在一邊的必要,便慢慢走近惠妃身邊。
對於我的出現,惠妃有些驚訝,隨即卻好似力量湧出般責問我:「我現在已經顏面盡失,你是來落井下石,瞧我難堪。」
我小心地拉起惠妃手,在她掌心寫了幾個字,便開口說道:「惠妃娘娘,您隨我回宮吧?我婆婆一直責怪自己沒有替你分憂,如果不是我攔著,她現在就與你一同跪在這裡了。」
惠妃一詫異,沒有接上我的話,過了一會兒,便大聲說道:「太后她不肯原諒小瑩的過錯,小瑩就跪在這天曉宮外不起來。」
「惠妃娘娘,您這是何苦?您不過是孩子掉了,一時傷心過度,聽信了宮女的片面之詞,何罪之有?」我苦口婆心的勸說道。
惠妃甩開我的手,堅定地說道:「你不用多說了,快些回去。讓姑媽不要責怪自己,小瑩身為皇妃,沒有查清真相,就鬧到了明妃宮中,還累得皇上擔憂費神。這不是大罪嗎?」
「惠妃娘娘,這事情的變化實在太快,明明是確鑿的證據眨眼間就完全變了,換作別人也會一樣做的。皇后娘娘不是就因為一切都是十分明了,才陪著您一起去明妃娘娘宮中討回公道的。可最後誰能料到皇后娘娘反被誣陷成禍首了?」我執意勸說,聲音也大了起來。希望這天曉宮中可以聽到我們的對話,「您執意跪在這裡,那我也只能在這裡陪著您了。」
說完,我也依著樣子跪在惠妃的身旁。這天曉宮外的地和當初功德堂的大理石地面不同,表面有些毛糙,有些還雕著花卉動物的圖案,隔著衣衫跪在上面,這膝蓋還是隱隱作痛。
果不其然,一會的功夫,那之前出來過的宮女又探身而出,對著惠妃拂了拂身,客氣地說道:「惠妃娘娘,太后請您入宮相談。梁夫人,您也請一同入內。」
我伸手攙扶起跪了近一個時辰的惠妃,雖然已有準備,但惠妃站起的霎那,整個身子都靠向我,連我都一起有些搖晃。
那宮女連忙也伸手扶住惠妃,還同情地說道:「跪久了腿可能麻了,惠妃娘娘可要小心。」
「惠妃娘娘剛小產,精神一直不好,這幾天有一折騰,今天又跪了那麼久,可要小心身子。」我接著那宮女的話說道。
「零落,我不礙事,快些進去,讓太后等久了不好。」惠妃對那宮女說道。原來那個宮女有著如此特別的名字。
我謹慎地隨在惠妃和零落之後,踏入天曉宮。過年的時候,曾與婆婆一起來過這裡,當時一派喜慶,滿宮殿內都紅彤彤的,今天的天曉宮隨著太后的心情一片肅穆,令踏入之人也心中一緊。垂首走入正殿,沒有抬頭便隨身前的惠妃一同跪了下去:「拜見太后。」
「都起來吧。」太后的聲音雖然有些不悅但是依舊十分柔和。
「臣妾不敢起身。」惠妃已經明白我的用意,緩緩道來:「雖然對於小產之事,臣妾傷痛萬分,但是卻因為春枝的一己之言和那只繡花鞋,便興沖沖的找了皇后娘娘為我評理,連累皇后娘娘也被牽連在內。」
「行了,你有什麼錯?剛小產的身子,還任性的長跪在宮外,不顧身子了嗎?還不起來?零落,快讓惠妃坐下來。」太后顯然對惠妃的話很受用。
惠妃此刻也就不再扭捏,站起身來,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我這才稍稍抬頭看了下四周,皇后居然滿臉淚痕的站在一旁,而太后正看著仍跪在地上的我。我連忙又低下頭,顯出緊張萬分的模樣。
「梁夫人,你也起身吧。」太后平穩地說著,「你怎麼也不勸勸惠妃?」
我依言起身,唯唯諾諾地說道:「我們攔了,但是惠妃娘娘傷心地說一定要誠心認錯,如今怕是聖上已經不能原諒她了,只能先努力求得太后的寬恕。娘娘一邊說一邊哭,我們怎麼攔得住,婆婆和我都放心不下,我才來這裡瞧個大概。始終勸不動惠妃娘娘,才放肆地一同跪在宮外。還望太后饒恕月華之罪。」
太后有些好笑地說道:「怎麼都來求我恕罪?一個錯的是嚼舌的宮女,另一個不過對家人的關心,如果我連這個都要懲罰,那麼以後還怎麼服眾?」
我心底鬆了一口氣,心裡盤算著皇后的事情,如何推波助瀾一番保住那個位子呢?
「惠妃,皇上那邊你也不要太過擔心,當時的情況太過混亂,皇上在盛怒之下,難免有些偏頗。不要放在心上才好,我還指望你快些再懷上龍種呢!」太后的一切決定都在我的預料之中,惠妃也原本緊張的臉龐也舒展開來。
「撲通」只見一旁的皇后跪了下來,又哭訴起來:「太后,我是冤枉的?您聽見惠妃說了,她也是被宮女欺瞞。」
太后不滿的看了皇后一眼,說道:「身為六宮之首的皇后,處事太過草率。既然拿宮女說看見埋屍,為何就不派人去看看埋屍的地方?我已經派了人去查探過,那所謂的埋屍地方除了一堆黃土外,什麼都沒有。既然大家都在,零落,讓人把春枝帶上來。」
春枝衣著頭髮都散亂不堪,眼神有些迷離,戰戰兢兢的上了正殿。抬頭看見太后,便整個人趴在地上,不停的叩頭。我不忍地別過頭去,是我們設計犧牲了這個沒有任何依靠的宮女。
零落替太后問道:「春枝,你胡言亂語搬弄是非,挑撥后妃間的關係,把整個後宮攪得烏煙瘴氣,你可認罪?」
「太后……我真的看到了……小翠被殺害了……太后……我真的看到了……惠妃娘娘,您要相信奴婢……皇后娘娘……你要相信奴婢……」春枝顯然已經被早上的情形嚇倒了,一味地重複著那幾句話。
「事到如今,還這般胡說。掌嘴!」零落毫不客氣地說道。一旁的太監會意地走到春枝面前,毫不猶豫的掄開手抽打著春枝原本就有些瘦弱的臉龐。「啪……啪……啪……」手掌不停地落在春枝的臉上,也落在我的心上。春枝的臉頰上已烙上了清晰的掌印,嘴角也有血微微滲出,求助的眼神混著些許怨恨,看向端坐一旁的惠妃,惠妃有些害怕得轉過頭去,而另一邊的皇后居然嘴角上揚的冷笑著。
過了好久,春枝的臉頰已腫得不成樣子,太監終於停下了手。
「春枝,如果不想再受這皮肉之苦,快些承認罪行才是。」零落在一旁好言規勸。
春枝一張嘴就不住地流出血水,但仍不清的吐出幾個字:「春枝真的看到了。」春枝真的看到了,我可以肯定,只是看到的是一個局而已。
零落看了一眼太后,太后歎了口氣側過身去。零落兩眼直直地看著趴在地上的春枝,說道:「萬翠宮宮女春枝,造謠生事,霍亂後宮,太后意旨,托出宮外杖斃。」
轟……氣血衝上腦袋,我害死人了。
「太后饒命……春枝真的看到了……」春枝不停的哭喊著,被拖到宮門口時兩手死死抓住紅漆大門,不肯放手,指甲深深地嵌了進去,不得不多一個太監把春枝的手拉開,可那紅漆大門上依舊留下了十條指痕,觸目驚心。
「至於那小翠,既然親口承認她下藥害惠妃流產,直接杖斃了。」太后顯然已經習慣掌握著生殺大權,「害我皇室,沒有株連九族已是大大的寬容。」
原本牽連甚廣的事情,在太后果斷的結束兩個宮女的性命後,彷彿明朗了起來。
太后看了看我,對著惠妃說道:「惠妃你今天也累了,早些回宮去。事情沒有那麼複雜,別想太多。」
惠妃站起身子,走到正殿中央,一臉憂愁地說道:「太后的教誨,臣妾銘記於心。只是皇上……臣妾的確多心了,臣妾告退。」
我也隨著惠妃一起拂了拂身,說道:「民婦告退。」
「嗯,有梁夫人陪著惠妃也好。都退下吧。」太后有些倦意地說道。
零落便帶著惠妃和我出了天曉宮,跨出正殿的瞬間,忍不住再看了一眼那漆門上春枝留下的抓痕。
「惠妃娘娘,梁夫人,零落要回去伺候太后,告退了。」走出天曉宮的大門,零落恭敬地說道,「天曉宮到萬翠宮的路上就讓其他宮女伺候著。」
「零落,你快些回去吧!」惠妃對零落十分客氣,由今天的事情可見這零落是太后身邊的紅人。
惠妃一直走在前面,我默默地跟在後面,雖然一切都已經如預料般發生著,但我一直不能接受自己成了一個機關算盡奪人性命的可怕女人。
惠妃放慢了腳步,與我走在一起,一雙杏眼瞧了瞧我,說道:「別以為這次你幫了我,我就會感激你,這一切都是旭哥哥盤算好的。」
我直接說道:「月華不敢奢求惠妃娘娘的感激,只希望惠妃娘娘一切都好。」對於春枝的死,惠妃絲毫沒有掛記。
「我這次能平安無事,都是靠了旭哥哥給我的那個香袋,它就像護身符一樣,一直守護著我。」惠妃從懷中掏出一個香袋,欣喜地說道。
我愣在原地,無法提起雙腳,這熟悉的梅花香味,這熟悉的香袋,與我送給日旭的那個一模一樣。
那天,日旭小心放入我們的結髮的情形,至今還歷歷在目,結髮夫妻……相敬如賓……兒女繞膝……家庭和美……攜手到老……
如今這個香袋卻到了惠妃的手中。是事實?還是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