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托汗如雨下,見允鎏只不過是盯著他,一句話都沒說。可是放在床榻間的雙手抓著被褥死緊。布托只是抬了一下頭,又立馬將頭低了下去,硬著頭皮將事情的大概說了個來龍去脈。
原來,那日黑衣女子製造了泥土滑坡之後,料定難有人生還,沒呆多久就走了。也是布托他們幾人命大,被衝至到一塊大石後,他與醒兒還有倖存下來的下屬四人僥倖躲過了滅頂之災。等到四處的動靜都已經消停了,布托與醒兒便瘋似的衝向了山洞,當他們好不容易爬到洞口的時候,時日怕是早就已經過了一日有餘。布托望著被完全封死了的洞口,本來是已經絕望了的,想著這人在裡頭憋了這麼久,怎麼還可能有生還的機會?正在他呆的時候,醒兒的驚叫聲卻讓他立馬又回復了理智。
「布托你看!!」醒兒喜極而泣,手指著那一處不起眼的通風口。
布托回憶到這裡,也忍不住掉下了男兒淚。
「那個口子……是沈姑娘挖的,奴才不知道她用了多久時間,用的是什麼器具,直到後來前去討要救兵的人回來了,砸開了洞口,奴才才看明白,沈姑娘為了能讓主子活命,用一雙手鑿開了那個口子……」說到此,布托竟也嗚嗚地哭了起來。站在一旁的老大夫也為之動容。那是怎樣一雙傷痕纍纍的手,他剛剛也是見識過了。本來是如此一雙嬌嫩美麗的柔荑,卻因為要掘開硬石,挖開已經夯實的硬土,變得體無完膚。
允鎏靜靜的聽著,心中像是被人用刀割了一下又一下,一次比一次還深,到最後,深可見骨;到最後,這痛沒有盡頭;到最後,他只有更痛,沒有麻木。
「……她怎麼會中毒的……」允鎏一字一頓,幾乎是從牙縫裡頭擠出了這句話。
「沈姑娘……是……是為了給主子解毒……」布托支支吾吾了半天,看了看站在一旁的老大夫,歎了一口氣又將大夫所說重複了一遍:「沈姑娘為了給主子您解毒,為主子將毒液吸了出來,可是那毒性太烈,隨著些許唾沫進了沈姑娘的身體裡……」
允鎏還沒等這話說完,便一把掀開了杯子扶著床沿要起來。
「主子,主子,您這是做什麼。大夫說了,您要臥床……」布托休息二字還沒出來,只見允鎏兩眼一瞪,他沒了聲音。
「我要去看看她。」說著,允鎏呼啦一下拖著孱弱的身體站了起來,雖然搖了幾下,卻沒有倒下去:「給我更衣。」
「主子……主子您還是別去了……」布托一臉為難,看看老大夫又看看允鎏,急出了一頭汗。
「更衣!」允鎏咬著牙,語氣重了些。呼吸更是劇烈,眼看著雙眼都佈滿了些血絲。布托還要阻止,卻見到一旁的老大夫默默地搖了搖頭。他身形頓了一下,默默地為允鎏拿來了衣物。
另一所廂房內,醒兒瞪著紅腫的雙眼望著靜靜躺在床上的玉寧,不自覺的,眼淚又簌簌落下。
這是她的小姐麼?雖然小姐的肌膚白如凝脂,可是為何卻沒有一點血色?雖然小姐身體多病慣了,卻總是喜笑顏開,抱著她叫姐姐,一刻也不停歇,可是為何現下卻只是靜靜地躺著?醒兒懼怕地用手指去探了探玉寧的鼻息。
一股股若有似無的熱氣噴灑在醒兒冰涼的手指上,讓她稍微安下了心。她不知道自己在這一段時間內,到底重複做過多少次這樣的動作,可是看著緊閉著眼睛不曾醒來的小姐,她便惶恐。
「小姐……」醒兒輕輕喚著,欲語淚先流。她的喉頭哽咽地說不出話,只是看著那未知的毒性在一點一點地啃噬著小姐的靈魂。它們要把小姐帶走,小姐在痛苦的掙扎著,這一切都隱藏在小姐這看似平靜的身體裡,別人看不到,她卻看的清清楚楚,只是,這表象,太安靜……越是安靜,那生與死的抗爭便越是激烈。醒兒望著安靜異常的玉寧,摀住了臉頰,淚水順著她的指縫流下。
突然,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連忙回頭。那一瞬間,她的眼裡是厭惡,可是想到小姐拚死都要保護這個人,她慌忙擦乾眼淚跪了下來。
「給爺請安。」
「……起咯吧。」允鎏虛弱地抬了抬手,在布托的攙扶下坐到了醒兒原先坐著的位置。
當他進門,看到玉寧這般模樣的時候,他才明白剛才自己的強硬不過是一種偽裝。現如今,他的目的達到了,來到了玉寧身邊,看到的卻不是活蹦亂跳的她,允鎏現下的心疲憊不堪。
他就這麼坐在昏迷不醒的玉寧面前,仔細打量著她的所有。彷彿是希望現什麼奇跡,可是沒有,什麼都沒有。除了那微弱的呼吸聲在告訴他,她還活著,其他對於允鎏來說,便是一場夢魘。允鎏緩緩站起身,輕輕為玉寧掩好被頭,似乎是怕她著涼,輕輕地撫摸了一下他的頭,又坐了下來。
期間他沒有說任何一句話,這樣的交流是無聲的。而這樣的無聲卻讓醒兒與布托都不忍心再看。他們默默退出了這房間,為的是逃避這凝重的氣氛,也為了不去見現下自己主子們的慘淡。
靜靜的,房門合上了,出了吱呀一聲。此時此刻,天地之間,這房間內便只剩下允鎏與玉寧。一如之前被困在山洞內一樣,只有他和她,只是現在,他們的位置對調了。
允鎏捫心自問,倒情願當那個醒著的人。即便他以後都不會說出來,即便他強忍著,他如今都能深切地感受到這種痛。想那時凝心守著那微如寸光的希望,守著那個昏迷不醒的他,這樣的感覺真是太過於難受了。
「……你……」允鎏張口想說什麼,卻又選擇了沉默。他看到了玉寧露在被子外的手,那雙曾經讓他覺得是如此溫暖的手,而今在他眼前,卻是纏滿了繃帶,不難想像之中的滿目瘡痍。允鎏皺了下眉頭,想去碰觸,卻又沒有。
他是怕凝心疼,凝心現在這樣,如若真的是痛,怕也叫不出來吧。允鎏就這麼靜靜地看著玉寧,不知道過了有多久,房門再一次被打開了。
「爺……」是布托的聲音。
「……怎麼。玉風回來了?」在來凝心房間的路上,布托便對他簡單介紹了下情況。這支兵是鑲藍旗下駐紮在鄭州的兵力,雖然只有兩個營,拿著允鎏的御史令牌調動來救人卻也綽綽有餘。只是沒想到,將允鎏與沈姑娘救出來之後,沈姑娘毒了。布托雖然知道自己的這項決定會破壞允鎏的計劃,還是咬牙五百里加急快馬加鞭將求救信給了玉風貝勒,不到三日,玉風便帶著御醫以及鑲白旗的一支近衛軍親信來了鄭州。而他們現下所住的地方,正是原先鄭州府尹的一所別院。
只是,這毒性太烈,正如那個老御醫所說,必須要用解百毒的人參草才能夠在最短時間內解除這毒性。巧就巧在玉風貝勒在商賈之間摸爬滾打慣了,自然知道這東西在哪裡有。所以,還沒等允鎏醒過來,他便又急匆匆去辦這件事了。
只是算來已有兩日,怎麼還不見回來。
「不是……您該用膳了。」
「……端到這裡來吧。」允鎏靠著床柱,沉默了半晌,雖然他一點胃口都沒有,可是如果沒有體力,又怎麼守著凝心。
「喳。」布托應了一聲,誰知還沒走遠,便聽到了允鎏的驚呼聲。
「凝心?!」
布托趕緊轉頭一看,卻見本來還很安靜的沈姑娘在劇烈抽搐著,身上瞬間便被汗水濡濕了。
「愣著幹什麼!快請御醫!!」
「哦,哦!」布托趕忙點了點頭,衝到房門口,與一個人迎面相撞。
「哎喲喂!布托你是要撞死你爺呢!!」那人齜牙咧嘴,一手扶著門框才沒倒下。
布托定睛一看,喜出望外。
「玉風貝勒!玉風貝勒!快,快,沈姑娘好像……」布托連拖帶拽著玉風到了床前。玉風剛掙脫他的力道,誰知又被一個更強的力道拽住了。
「你說的那個解藥呢?!在哪裡?!」
玉風望著允鎏紅的眼睛,嚥了下口水,硬是把調侃的話給吞了回去。
「喏,這裡。」
說著,他便從懷中拿出了一束淡黃色的藥草,這藥草的光芒一出,霎時照亮了玉寧沉睡的面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