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
這條蜿蜒的小徑上,黃土被這夕陽染成了熠熠光的金色。只是放眼望去,金碧輝煌之上,卻有些太過於顯眼的陰影。那是鏖戰之後留下的滿目瘡痍,烏黑的斑塊像是一種寄生的物種一般,與這小徑互相依存——那是血和肉——曾經是組成若干個生物的元素,而今卻已經面目全非,完全辨認不出來了。這些支離破碎的肉塊與大片的血跡已經隨著時間的流過緊緊粘在了地上,有些殘肢還沒有脫離被死裂開前的那種恐懼,仍然在抽搐著,直至血液整個凝固,才慢慢停止了肌肉的跳動。
天空中瀰漫著一股厚重的血腥味,像是一層又一層覆蓋在人們頭上的織物,包裹住了所有活下來的人,讓他們透不過氣。玉寧默默地站在允鎏身後,現允鎏自剛剛開始便一直站在這裡看著眼前的場景,像是一尊雕像,直到夜幕降臨,都沒有動一下。玉寧抿了抿唇,實在是不願意去想允鎏此刻心中所想,只是走上前去,默默抓住了他背於後的手,那雙手,早已經緊握成了拳。玉寧想掰開那使勁攥在一起的手指,可是那拳頭卻越攥越緊,甚至想起了關節辟啪的聲音。
玉寧眼眶一紅,低聲勸慰起允鎏。
「你別這樣,剛剛那一針下去是有毒的。你這樣惱怒,會加快毒性的。」
這句話似是有魔力一樣,話音剛落,允鎏的雙手便沒有先前握得那般緊了。玉寧見狀,緩緩用手掰開他的拳頭,動作輕柔緩慢,她看著允鎏的手掌,眼淚便滴到了允鎏的掌上。
那針可是有毒的啊,可是剛才允鎏卻執意讓她先去救那些受傷的下屬。等她好不容易將那些纏在活人身上的絲線用火灼下來,再返回允鎏身邊的時候,允鎏早就已經有些體力不支地坐在了一塊大石之後,追魂香的藥性與毒性侵擾著他,讓他的嘴唇都有些白。
刺在允鎏胳膊上的針已經又刺進去了半寸,那毒性蔓延得很快,他的胳膊已經黑了一大圈,像只臂環一般套在了允鎏的胳臂上。玉寧這邊眉頭緊皺,可是當事人卻不動如山。
「怎麼把這針拔出來。」
為了不讓別人知道自己受了這暗算,允鎏把聲音放得很低。玉寧抬頭望了望他,歎了一口氣,心下雖然不忍,卻還是說了出來。
「……得運功逼出來。」玉寧說得很輕:「可是我不會武功……」
誰知允鎏一笑,突然運氣而上,玉寧還沒來得及阻止,只聽到啪的一聲,那銀針竟然被已經中毒的允鎏運功強行給逼出了體外,重重地砸在了石頭上面,斷成了兩截。允鎏本來強行運氣便痛苦難當,見銀針已經出來了,噗地一下便吐出了一些鮮血。
「你這是做什麼啊!這麼胡來!」玉寧抱著允鎏,一手撫著他的後背讓他舒服些,雙眼卻不爭氣地濕潤了許多,她趕忙又去查看允鎏的臂膀,果然那黑色逐漸又擴大了一些:「你這麼亂來,毒性會得更快!」
誰知允鎏緩過來之後,狀似無事一般,將衣袖放了下來:「放心,等布托將藥瓶拿回來,毒就不是可以解了麼?」
說著便從大石背後走了出來,就像沒事的人一般。只是當他看到那一片慘淡的時候,心中的不平靜也就只有他一人知曉了。
玉寧站在允鎏身後,望著允鎏的手掌,想著剛才的種種,只覺得心生不忍。她無法感同身受允鎏現在心中的這股痛,但是她可以真真切切地看到,那痛是存在的,正跟著傷痛一道折磨著允鎏。
玉寧的淚似是將允鎏從狂怒中拉了回來,他先是身子一震,爾後歎了一口氣,轉過頭來便再一次用手抹去了玉寧的淚。玉寧望著他的眼眸,只覺得這一雙曾經如墨的眼睛,已經被同伴的血染了個通紅。
正在這時,布托急急忙忙地走了過來,打了個千便單膝跪在了地上。
「主子,清點完了。」
「……怎麼樣。」允鎏是背對著他的,本來在彎腰為玉寧抹淚,聽到他的稟告身子僵硬了許多,但是他還是挺直了自己的脊背。
「……回主子的話,二十石食鹽,僅剩下了十二石還能繼續運輸,至於馬匹……傷亡比較慘重……十六匹馬也就八匹能用了。」布托歎了一口氣。
「……兄弟們呢。」
「回主子的話……死了四個,全都找不著全屍,傷了六個,不過勉強還能行進,其他的人都沒事…」
玉寧看到允鎏閉上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
「將地上能見得著的屍都埋了吧,連帶那些馬不要留一點痕跡。還有,那些已經毀在地上的食鹽也一併掩埋掉。」
「喳。」畢竟是凡人,有血有肉,那些死了的是兄弟啊,是共患難的兄弟,雖然有等級差別,可是畢竟生死與共那麼多年過。此時此刻,布托的嗓音已經與允鎏一般哽咽。允鎏命令一下,他便站起身來,又帶著那些還能行動的下屬去收斂那些不能稱為屍體的屍體,每一個人的眼眶都是紅的。
這樣的悲壯,玉寧已經不忍心看。她轉過頭去,望著天上殘月,忍不住輕呼了一聲。允鎏順著她的眼神向上望去,眼神也漸漸變得深邃起來。
一彎紅月掛於天際,似鬼怪裂開嘴,嘲笑他們的蕭索。
兩個時辰後,當星辰已現,路邊蟋蟀鳴琴之時,允鎏的這一隊人馬已經整裝完畢,準備出了。允鎏抱著玉寧坐於馬上,出前回頭望了望路邊那個不起眼的土包,隨行的隊員也一併望了過去。
「待到天下蒼生得以公道,本人自會也來還各位兄弟一個公道!兄弟安歇!」
此話說的激昂,讓那些平常冷硬的漢子都濕潤了眼眶。
「兄弟安歇!」
存留下來的靈魂在悲傷地叫囂著,叫囂著去啃噬仇人的血和肉。消散的靈魂已寂靜,只是靜靜聽著這一句悲慼入夢鄉,這一夢便是永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