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緻的婉柔現,僅僅只是經過了一個晚上,出塵已經變了。做什麼事情好像都有些心不在焉,常常容易走神。眼看著出塵滿眼迷離的模樣,將這離別思念的小曲唱得期期艾艾,婉柔實在有些不忍。
於是她站起身,合起:「今兒個就練到這兒吧。我來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
出塵聽到這話,好歹精神集中了些,有些好奇地問道:「婉夫人說的是什麼事?」
「呵呵,今天本是小女凝心的生日,四月初八。本來我不打算慶祝的,不過想來想去,如果出塵姑娘得空,不知可否賞光陪我們娘倆吃頓飯?」婉柔和藹地笑著,靜靜等著出塵的回答。
「好啊好啊!凝心妹妹的生日?哎呀,我都不知道該準備點什麼禮物給她好。」出塵的惆悵忽然一掃而光,滿心想著的都是應該籌備什麼禮物給凝心。
婉柔看著這樣的出塵不禁歎口氣,看來出塵那惆悵並不是裝的,怕是和那貴公子有了什麼不愉快吧。出於關心本來想問,但是看見出塵因為凝心生日而雀躍不已,又不想掃了興致。只是將出塵和巧兒帶路到客房。
因為時間尚早,小孩子又貪睡,出塵她們進來的時候,玉寧還在睡著。出塵小心翼翼地走過去,瞧著玉寧無邪的睡臉,心裡也舒服許多。正在這時,玉寧夢囈了幾句,小嘴裡居然吐出些泡泡。出塵笑著捏住了玉寧的小鼻子。
「嗯……嗯啊!」睡夢裡的玉寧夢到自己本來走在水潭裡,看著漂亮的景致,突然不能呼吸了。掙扎著趕忙睜開眼,卻看見一隻玉手正掐在自己的鼻子上。
「出塵姐!」玉寧責怪地坐起來,不滿地瞧著出塵。半晌,才現不對在哪裡:「出塵姐,你怎麼在這裡?」
「喲,你這小瞌睡蟲,睡得忘記自己今天生日了?」出塵笑道。
「啊!」玉寧恍然大悟,睜著大大的眼睛四處找娘親。
「別找了,婉夫人說要親自下廚呢。」出塵蒙住了玉寧的一雙大眼。
玉寧再次打開出塵那雙調皮的手,卻現出塵手中已經放著一隻樣式別緻的簪。這個簪小巧別緻,做工精細。是掐絲琺琅質地,簪的頂頭是一朵嬌艷欲滴的小海棠,由水晶雕刻,顯得異常逼真。
「出塵姐?這是?」玉寧看著這小簪愛不釋手。
「當然是給你的了。」出塵說著就要給玉寧。
「不行不行,娘親說了,不能收人家這麼貴重的東西。」玉寧只搖頭,從床頭爬到了床尾躲避出塵要塞給她的簪。
「這又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而且你看,這麼小,我也戴不住。還是適合你呢。」出塵好聲勸誘道:「放心吧,我去和你娘說,你娘一定會同意的。」出塵說著,便將玉寧拉了過來,將簪戴到了玉寧頭上。
「嘻嘻,真好看。凝心,快些長大吧。長大了讓姐姐看看你到底會是個什麼俏模樣。」出塵喜愛地撫摸著玉寧的頭。
玉寧臉紅著,低下頭默默地點點頭。將這席戲言記在了心裡,變成了一個約定。
好好長大。
這天過的很愉快,是玉寧有記憶裡來最快樂的一次生日。母親親自下廚給她做了愛吃的菜,還有福生哥親自交代下人給她準備的紅雞蛋,雲姨為她定制了一身新的衣裳,出塵和巧兒一直陪在她身邊。最重要的是,大家圍著一張桌子吃飯,有說有笑。
酒醉飯飽,幾個客人都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去了。出塵走到月下,無端端的又想起了玉堂。她輕輕一歎,正要和巧兒往前走。卻聽到林裡有人在哭。這哭泣聲時斷時續,在這靜謐的夜晚顯得異常顯眼。
「誰呀?誰在那兒?」出塵倒是沒想那麼多,轉身就要往林子裡走去找人。但是卻被巧兒一把拉住了。
「小,小姐,這大晚上的……我們還是別管閒事吧?」小丫鬟此刻暴露出了自個的膽小本性,也難怪,此刻已接近子時,在這種情況下聽到女子的嗚咽聲,怎麼想怎麼令人毛骨悚然。
「去,你還聽得外頭傳言,說咱們勿返閣鬧鬼呢。」出塵白了巧兒一眼,就這麼拖著不情不願的巧兒走近了梅林裡。
沒走幾步,就看到一個丫頭模樣的女孩正縮在一顆光禿禿的大梅樹下,燒著什麼。女孩哭得異常心碎,完全沒現出塵和巧兒。
「呀,是瓊兒。」巧兒驚訝地說道,她與瓊兒情同姐妹,看到瓊兒這副模樣早就顧不得害怕,連忙上前:「瓊兒,你這是怎麼了?」
瓊兒聽到人聲,詫異地抬起頭,恰好被巧兒看到了她那一雙哭得紅腫的眼睛。
「瓊兒,這,這是怎麼了?」巧兒一陣驚慌,蹲下身來幫瓊兒擦淚,卻看見她正在燒的是些紙錢。
「潤哥沒了……嗚嗚……巧兒,潤哥沒了啊……」瓊兒撲到巧兒懷裡,嚎啕大哭。反反覆覆地說著這句話。
出塵站在旁邊有些不知所措,她根本不知道瓊兒口中的潤哥是誰。這時瓊兒因為哭得太傷心,手中的一張彷彿是官文模樣的紙掉到了地上。出塵悄悄把它撿了起來,展開一看,卻已瞭然。
這是一張朝廷派給戰亡將士家屬的公告,公式化的字裡行間卻是一把把尖刀**了這些戰亡將士家屬的心裡,特別是那些字中鑲嵌的故人的名字,格外的刺眼。
「怎,怎麼會的?」巧兒問道,不停地安慰著瓊兒:「你別哭呢,說不定是弄錯了?」
瓊兒越哭越傷心,完全沒有回答巧兒的話。
出塵靜靜地將那紙官文捲了起來,蹲下身子為瓊兒燒掉剩下的冥紙。心裡更加沉重。
這月夜看似是如此的清澈美好,誰又知有多少閨中女子正在燈下為情郎思念惆悵,肝腸寸斷呢?
「可憐河邊無定骨,猶是春閨夢裡人……猶是春閨……夢裡人啊……」出塵喃喃道。
可以說,婉柔的教導是顯有成效的。出塵的曲子越唱越好,揉進了她的情,每個曲子幾乎都理解的格外透徹。但是,婉柔也因此眉頭皺得越來越緊,她不知道是什麼改變了出塵。從心底裡說,她實在不願意出塵受到情傷。
更可疑的是,巧兒也是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這主僕倆到底是怎麼了?
其實,巧兒和出塵想著的完全是兩件事。巧兒擔心的是瓊兒,自瓊兒的潤哥死後,瓊兒的心也跟著死了,雖說這幾天告假回了老家要好好安葬情郎,但是瓊兒看似是準備回來以後就改契約,從此以後留在勿返閣,誰也不嫁;出塵卻因為瓊兒的事情無端端地心神不寧起來,滿腦子想著的都是玉堂。玉堂這幾日依然音訊全無,順子也沒再出現在這附近。她不知道到底生了什麼事,總覺得煩躁不安。
坐在床邊的婉柔看到這主僕兩又開始魂不守舍了,於是便起身扣了扣桌面。
「啊,婉夫人,對不住,我們再從來一遍吧?」出塵猛然間回神,萬分抱歉地說道。
「不用了,今天你好好休息,晚上聽說是你開唱,我就不多叨擾了。」婉柔笑著將那折曲子和詞放到了桌子上:「這是習琴新譜的曲子,詞是靈書作的。你休息之後好好瞧瞧吧。」婉柔微笑著退出了房間。
「哎……」出塵深深歎了一口氣,剛要伸手去拿詞,巧兒已經站起身來往門外走:「巧兒?你去哪裡?」
「按理說,現在是順子來給信的時辰,我去看看他來沒有。」巧兒回道,於是失魂落魄地走出了房門。滿心想著的是瓊兒的事情。
隨著房門一關,出塵突然又不想看那新詞新曲了。心裡對這樣的生活忽然感到厭倦,即便自己再悲,再苦,再愁,也還得笑臉迎人。她趴在窗前,看著窗外那一對互相嬉戲的枝頭小鳥,心裡愈思念起玉堂。雖說窗外此刻一派春天好景致,出塵的心卻叫她無法觀賞這美景。
坐在窗前好一會兒,直到那對小鳥飛走了,巧兒還沒回來。出塵歎了一口氣,意興闌珊地復又回到圓桌前打開了那折詞。曲子今天其實早已經唱過,但是她都沒怎麼用心思去記詞。眼看著晚上就要掛牌演出了,也只好生生硬背下來。剛打開這卷宣紙,出塵便眉頭一皺,只見詞上題為:夢中吟。
出塵剛要往下看,巧兒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
「小姐!小姐!!玉堂少爺來信了!!!」巧兒開心著晃動著那飾有白色流蘇的小竹筒。
「快給我!」出塵臉上的陰霾一掃而光,連忙搶過那小竹筒,也顧不得把玩在手,便拿出了裡面的小紙條。
吧嗒。
出塵只是看了幾眼,整個人都呆住了。連同竹筒和小紙條一併掉到了地上。她失魂落魄的四周望了望,彷彿很慌張一樣。於是眼睛又瞄到了那闕詞,不禁苦澀地一笑。徐徐將詞拿起,慢慢走到了花園……
巧兒看著出塵這幅模樣,連忙將地上的紙條拿起,只是看了一眼,她也征住了。
薄薄的上等宣紙上還透著墨香,幾行硬挺的小楷寫道:出塵,身為家中長子,熱血男兒,須替父出征,為國效力,他日必凱旋歸還,勿念。
……
朝廷和草原部落的仗一打三年,在北京城內,一由花街柳巷傳出的夢中吟唱出了多少心盼郎歸的閨中女子心聲。出塵也隨著這歌的傳唱,變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據說,誰聽其唱此歌,都會感同深受,深歎詞中所含之悲苦、之哀痛、之不幸。而此中緣由,也只有勿返閣中幾人知曉。婉柔也自此以後,徹底放棄了教導出塵藏事的想法,也許她已經學會了用情唱歌,也許出塵根本就是一粒脫俗的珍珠,那些勾心鬥角的事情她也學不來,做不來。
也罷,也罷。
夢中吟,吟綺夢。聲聲碎,夢斷橋邊,生死兩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