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這二十萬擔糧食墊底兒,主桌上的「溫度」立刻升了上來。三兩句間,原先的客氣稱呼都消失不見了,滿桌兒都是叫著「張大哥」、「明染兄弟」、「俏君妹子」的勸酒聲,單雄信手下的四個大當家——王伯當、謝映登、王君可、尤俊達是輪著班兒的敬酒。
張烈當下就有些傻眼。他實在想不明白天下跟羅成這唱的是哪一出,至於出手這麼大方嗎?可是面對著一連串的敬酒「狂潮」,他除了一杯接一杯的喝酒,什麼也顧不得問、也顧不得想了。
幾杯酒一下肚,原先的那種生疏感也都不復存在了,一桌子的人就天南地北的侃了起來。
魏征和徐茂公兩人的注意力始終都放在天下和羅成身上,徐茂公更是時不時的試探他們兩人幾句,可是說的越多,徐茂公心裡越沒底,幾圈下來,從天文地埋、諸子百家,到治國之道、行軍之法各方面的話題都稍有涉獵,可是這話頭兒在兩人嘴裡從來沒掉到地上過。
而天下這一邊坐的正是魏征,他一直全神貫注地聽著他們幾個人談話,當徐茂公跟羅成的話題剛告一段落的時候,他突然開口問道:「不知小兄弟如何看今日天下之大勢?」這話一出口,席間一下子靜了下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羅成身上,尤其是單雄信,他格外想知道羅成會怎麼樣回答。
羅成先是一愣,顯然沒想到魏征會在這樣的場合問出這個問題來,但他很快的回過神來,輕晃著酒杯,輕歎了一聲。說道:「天下如今是內憂外患,隱隱有星火燎原之勢!」徐茂公聽得此言,不禁眼睛一亮。問道:「不知這內憂外患何指?」
天下撇了撇嘴,說道:「裝什麼裝呀?我就不信你這樣的人。會連這都不知道……」
魏征笑了笑,問道:「怎麼?你也知道嗎?」
天下抬著白了魏征一眼,說道:「這又不是什麼秘密,我怎麼會不知道呢?這內憂啊,指的就是嫡位之爭。役民之禍,而這外患,就更簡單了,東、西突厥有多猖狂,三歲地小孩子都知道……」
一直注意他們談話的王君可,這時突然插嘴問道:「這嫡位之爭我知道,可是這役民之禍指的是什麼啊?」
天下看了看羅成沒說話.,
羅成笑著說道:「你只管說你地,看我做什麼?難道我還能管著你的嘴,不讓你說不成?」
天下斜睨了羅成一眼。說道:「人家好意想給你一個表現地機會,不領情就算了,還說風涼話。哼!我說就我說!」說著,她清咳了一聲。做出一本正經的對王君可說道:「君可大哥。這役民之禍,指的就是對百姓大施徭役。不管百姓死活,這其實就是禍亂的根源,其害大於嫡位之爭何止千萬倍,大多數皇朝的滅亡,說到底就是由這役民之禍而起,就是因為上位者不能讓百姓安居樂業,所以百姓才會推翻他們,要知道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
「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魏征下意識地重複著這句話,他看向天下地眼神突然凌厲了起來,說道:「可以說得更詳細些嗎?」
天下想了一下,接著說道:「這樣說吧,有權利就一定有義務,做為君王錦衣玉食,掌管天下的生殺予奪之權,相對的,他也肩負著民生重任,一但他只安於享樂,而不管百姓死活,那麼到了一定程度,百姓就會推翻他,然後換上一個他們比較信任、認為能夠讓他們過上好日子的人來做新的君王,然後會再經歷一個從太平到動亂的過程,然後再改朝換代,世事正是如此循環,事情也就是這麼簡單……」
魏征聽完,半晌無言,好一會兒才長歎了一聲,說道:「君為舟,民為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啊!我想了這麼多年的事情,沒想到,倒是讓一個小姑娘提醒了我……」
天下一愣,沒想到這句話居然是在這種地方,這種情況下被魏征給感慨出來的。單雄信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又問:「說起這外患,這幾年東、西突厥已經安份多了,不若前些年邊亂不斷,想來已經被咱們打怕了,恐怕已是不敢再輕啟戰端了吧?」
羅成搖了搖頭,說道:「他們不是安份了,那是在養精蓄銳,靜待時機,若是如今只有這內憂,或是只有外患,都並不足為懼,可是如果這內憂外患一起發作起來,大隋危矣!」
謝映登此時已有些微醺,說起話來,舌頭都有些大了:「那,就不要讓他,讓他發作好了……」
天下笑著說道:「謝大哥說起醉話來了呢!這哪裡是你想讓他不要發作,他便不發作的事,這突厥地蠻子可是一點都不傻,他們現在看起來安份,可是一旦這內患一起,他們這些外憂立刻就精神起來了,他們惦記中原這花花世界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會放過這樣的機會才怪呢!」
羅成此時卻不以為然地說道:「如今所慮者,內憂也,外患,不足為懼!」
徐茂公點了點頭,說道:「不錯,如今地北平王鎮守幽州重地,突厥絕難冒進半步……」
魏征卻長歎了一聲,說道:「就怕內患一起,有人會自毀長城啊……」
徐茂公愣了一下,問道:「師兄的意思是說,怕有人挑起北平府與大隋之間地戰爭?」
魏征點了點頭,說道:「聽說前年朝廷派往北平地監軍是武氏兄弟,而這武氏兄弟本是靠山王的親信,會派他們去,這不是擺明了不信任北平王嗎?如今這北平王還忍著,可是誰能知道他會忍到什麼時候啊?而且,這武氏兄弟也不是省油地燈,他們會不在暗中動手腳,架空北平王?這一來二去,他們早晚得翻臉,等真到了翻臉的這一天,朝廷裡多的是眼紅的北平王、看他不順眼的,這些人再暗地裡使使勁兒,這一仗也就是早晚的事,要真的打起來,北平王還真吃虧,腹背受敵,但願到時候朝廷別蠢到跟突厥聯手,那跟與虎謀皮可沒什麼兩樣……」
天下抿著嘴笑道:「你可別把北平王想得太簡單了,突厥人如今在養精蓄銳,他可是也天天枕革以待,半點不曾鬆懈,我們現在都能想到有人會自毀長城,他在這位置上這麼多年了,又怎麼會想不到這些呢?真到了那一天,他必有自保之道,倒也不用咱們替他擔心……」
尤俊達皺著眉問道:「那北平王為什麼不先把突厥打到無力還手……」
羅成冷笑了一聲,打斷了他的話:「如果北平王真的那麼做了,那不用等小人挑撥,朝廷的大軍就立刻開到北平去了!」
王君可一愣,問道:「這是為什麼?」
王伯當也是一臉疑惑地問道:「這麼大的功勞難道還成罪過了?
天下輕笑了一聲,說道:「沒了老鼠,誰還會養貓呢?」說著,她看了羅成一眼,不出所料的看到了羅成臉上的苦笑。
謝映登醉眼朦朧地問道:「怎麼又說到養貓了?」不止謝映登沒聽明白,在座眾人除了張烈有點模模糊糊的想法之外,其他人都沒聽明白,一個個一臉茫然地看著天下。
天下笑著指了指羅成,說道:「問他啊,他知道……」眾人目光齊齊轉向了羅成。
羅成放下手裡的酒杯,坐直了身體,說道:「突厥是鼠,北平是貓,如今朝廷忌於鼠患,所以還養著貓,偶爾也肯由著貓發點小脾氣,可是一旦沒了老鼠,朝廷還養貓何用?」
聽到羅成這樣的解釋,徐茂公不禁撫掌大笑道:「妙解,真是妙解啊!」
單雄信卻愁眉不展地說道:「那到頭來苦的還不是百姓?」一副憂國憂民的姿態。
天下無奈地搖了搖頭,用筷子敲著杯子,輕聲唱道:「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裡潼關路。望西都,意躊躕,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聽到她的歌聲,席間眾人一時無言。
好半晌,魏征才歎息著喃喃自語道:「百姓,百姓,唉,百姓苦啊……」
眾人正在感慨的時候,天下不經意地一扭頭,正看見孫掌櫃安排在門外拒客的店夥計從外面匆匆走了進來,貼在孫掌櫃耳邊不知說了些什麼,孫掌櫃便神情複雜地朝她看了過來。
天下皺了皺眉頭悄悄跟羅成打了個招呼,趁人不注意朝孫掌櫃打了個手勢,兩人一起拐進了後院。
羅成的眉頭也皺了起來,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居然讓一向老成的孫掌櫃這般為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