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邊的竹屋就是李靜姝跟雲桑對坐的那間,或許是李靜姝為了雲桑精心佈置過的,顯得格外的雅致,不像東邊丁彥平他們坐的那間那樣隨意。
楊堅坐在長几的一邊,背對著門,背影有幾分蕭索。瓊華緊挨著楊堅,有些不自在地動著。天下跟在楊林的身後進來,挨著楊林坐在了他們對面。
長几上放著把琵琶,天下一眼就認出,是剛才萍兒那丫頭懷裡抱著的那把,應該是混亂中放在這裡的。李靜姝親自端著茶進來的時候,看著琵琶也是一愣,剛想放下茶盤將琵琶拿走,卻被天下搶先將琵琶立在了腳邊。
李靜姝看了天下一眼,上了茶,便退了出去。少了她走來走去的聲音,這間竹屋一下子靜了下來,似乎沒有人有說話的**。
過了好一會兒,一直低頭玩著兒茶杯蓋子的天下突然冒出一句話:「人生,其實很短的……」楊堅、楊林和瓊華都不解的看著天下,不明白她在說些什麼、想說些什麼。
「短到有時候還來不及幸福,就結束了……」天下把茶杯蓋子丟在了長几上,抬起頭,很平靜的說道:「我不想那樣……」
楊林皺著眉頭,問道:「你究竟想要說些什麼?」
天下笑了笑,說道:「我是想說,我不想像現在這樣過日子,想笑的時候要忍著,想哭的時候一樣要忍著,不想整天跟人針鋒相對,不想整天跟人算計來、算計去的,不想被別人當做『眼中釘,肉中刺』,不想——」她掃視了楊堅與楊林一眼,接著說道:「不想做這個郡主!」天下心裡還有一句話最想說的話沒敢說出來:不想做楊家的天下!
「你——」楊林一拍几案,不識好歹——這四個字在舌尖轉了幾轉,卻終是沒有說出口。
瓊華看著楊堅與楊林已經黑到底的臉色,挑著嘴角說道:「怎麼?封你做郡主,還委屈了你不成?」
天下看著瓊華,臉上的笑越發的淡然了起來,邊笑邊說道:「委不委屈的,不在於做不做郡主,若是真心為我,就是不做這個郡主,我心裡也是歡喜的,若不是真心為我,即便做了郡主又能怎麼?不過三天兩日的寵愛罷了,然後還不是一樣要小心翼翼的過日子?」
楊堅臉上浮現出一種哀傷的神情,低聲問道:「你是這樣想的?」
天下見楊堅這樣,也收起了笑容,聲音卻異常堅定的說道:「我——不是一個還債的工具,我不喜歡這種為了別人才對我好的感覺,即使這個『別人』是我娘都一樣,我是個活生生的人,不是誰的影子,不要試圖把對別人的虧欠,彌補在我身上,我不需要!……」
「你……」楊林眼神複雜地看向天下,歎了口氣,說道:「小小年紀,哪來這麼多莫名其妙的念頭?誰在把你當成還債的工具了?我們……」看著天下略帶著些嘲諷的眼神,楊林突然有些說不下去的感覺。
「沒有嗎?真的沒有?」笑容又浮現在了天下的臉上,可是笑意卻沒有到達眼底,她聳了聳肩,說道:「好吧,就算你們沒有好了,不過,我還希望可以按照我自己的方式生活,我不想跟你們身邊的人發生衝突,可是在常常見面的情況下,這些都是無法以避免的,就是你們不覺得煩,我也會煩,我沒有興趣天天去應付這些莫名其妙的人和事,……」
楊堅低頭看著長几上的茶杯,嘴裡呢喃般的重複著天下的話:「莫名其妙的人和事……莫名其妙的人和事……」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天下竟會這麼想。
天下只看了他一眼,便把頭轉向窗外,深吸了一口氣,接著說道:「我娘臨死的時候跟我說,要我不要報仇,我答應了她,因為我懂她的意思,我的人生還很漫長,她不想我被仇恨給困住,不管將來會發生什麼樣的事,她都希望我可以過得幸福,我想這是所有母親對孩子的期望,我相信我娘生我、養我、教我,不是為了讓我做什麼公主、郡主,她是把我當做了自己生命的延續,是希望我可以過得比她好,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跟自己喜歡的人,在自己喜歡的地方,做自己喜歡的事,僅此而已……娘跟我說過,『女人這一輩子,離權利越近,就會離幸福越遠』,最近我就常常在想,如果當時還有別的人可以托付的話,娘一定不會選擇讓我去靠山王府,她一定不會想讓我過現在這樣的日子……」她說著,把目光投到了楊林身上。
楊林的目光也聚焦在茶杯上,緩緩的、一個字一個字的問道:「你是在怨,你覺得我沒能保護好你嗎?」
天下笑著搖了搖頭,說道:「站在您的立場來說,您做的已經很好了……」
楊林扭頭看著她,問道:「什麼意思?」
天下端起茶,輕輕抿了一口,說道:「做為大隋的靠山王,您做的已經夠好了,可是也正是因為您是大隋的靠山王,所以您由始至終都在權衡,我相信您是真的喜歡我,可是在您心裡,我的份量卻遠遠及不上江山社稷來的重要,所以您對我的這份『喜歡』,對我更像是一種束縛,讓我覺得壓力很大……」看著楊林震驚的眼神,天下微微一笑,接著說道:「雖然我娘不在了,可是她留給我的東西也足夠我這輩子衣食無憂,物質上我從來都不虞匱乏,所以如果你們想對我好,那麼可不可以請你們對我的喜歡純粹一些?不要在對我喜歡裡,攙雜進去那麼多的考量?不要試圖用『情』字綁住我?如果做不到,那麼,就讓我們還是做回熟悉的陌生人好了,這樣不管將來會怎麼,至少,我都可以不再為你們的言辭、行為而傷心、難過……」
楊林與楊堅的眉頭皺的緊緊的,像是看陌生人般上下打量著天下,而瓊華卻一臉的不解,她根本就聽不明白天下在說些什麼。
天下淺淺的笑著,是真的在笑,語氣中帶著幾分輕鬆地說道:「我今天想跟你們說的就是這些,我只是想讓你們知道,我是一個很自私的人,我只要我自己過得好,至於別人會怎麼樣,我根本不會去在意……」她輕輕地抱起了腳邊的琵琶橫放在膝上,低著頭輕輕撥弄著絲絃,低聲說道:「希望你們能明白,我要的,你們未必給的起,而你們給的,卻從來都不是我想要的……」
一室沉默中,只餘幾聲清脆委婉的韻律
,.,,,